“先生……是一位走私者吗？”

绕过城门来到罗伽城的侧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连绵的满是断口的城墙。来自于救济所的工人们来来往往地搬运碎石填补上那些空缺，用粗鄙的话语大声嚷嚷着驱散那些企图从缺口溜进城的流民。凛冬的烈风吹动了工人们破旧的薄薄上衣，他们苍白的脸上满是风霜雕刻而出的深深皱纹。

霍莱彻莫名地觉得这样的城市才最能代表弗洛塞帝国，它显示在外人眼前的样子总是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暗地里却早就因为漫长岁月的侵蚀而开始坍塌崩毁。

允诺要守护这样的王朝的自己，恐怕称得上是圣人了。

一头黑色短发的芙洛拉一直好奇地跟在霍莱彻身边，在她眼里这就是有钱人最该有的样子，神秘而阴暗，笑起来的时候彬彬有礼，却又让人清楚地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好惹的家伙。城市的角落里那些进行黑市交易的商人们大多都有这样的气质，然而男人身上似乎还有一些令人无法忽略的东西，芙洛拉弄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是与蜷缩于角落里躲避阳光的鼠辈截然不同的，敢于真正站在光明对立面的邪恶。

“当然不是，小姑娘，我看起来很像一个狡诈的奸商吗？”霍莱彻微笑着和芙洛拉打趣，换来了不远处莫琳的一声冷笑，“我是一位魔法师。”

当然，你当然是，这么想着，莫琳转头看向一个骨瘦如柴的搬运工人。

那是个干瘦的老头子，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莫琳看过去时他正叫骂着将手中的石块扔到地上，浑浊的棕色眼睛如同一滩泥水。看到莫琳的他明显愣了愣，随后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肮脏欲望让人鱼觉得一阵反胃。他轻佻地冲着莫琳的方向吹了个口哨，仿佛吃下了一只完整的苍蝇的莫琳深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

贪婪，懒惰，如果不是饿到快要死掉，莫琳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挑选这样的猎物。

臭名昭著的救济所似乎也有它自己的道理，贫穷并不是原罪，但在某些贫穷的人身上，你不难看到人性的原罪。

而在她身旁的伊杰看到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天气里还会有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物，但在这里，这似乎变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伊杰见到原本应当在火炉边安然喝着下午茶的老人搬着沉重的石块，还见到不过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握着铁锹的手被冻得通红。在满是舞会和音乐的宫廷里，人们将救济所描绘成伟大的弗洛塞帝国提供给贫穷者的福地，穷困潦倒的人们不必在寒冷的角落里忍饥挨饿，只要到救济所去，帝国就将慷慨地为他们提供帮助。

很久以前，还是个孩子的伊杰曾经和母亲一起参观过帝都的救济所。他记得那个头发半秃的负责人热情地告诉他们救济所是帝国创造出来的伟大天堂，然而面对丰盛食物狼吞虎咽的孩子们眼睛里却空洞得可怕。没有人不愿意相信这样的说法，这样他们就能心安理得地踏着穷人的尸体继续舒适地活下去了。

伊杰第一次觉得自己狭隘得可笑，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他的家族世代统治的国土上，仍然有人生活于炼狱之中。

与此同时，好奇的小姑娘仍然在不停地向恶魔提问，她灰蓝色的眼睛仿佛一颗闪烁着光芒的星辰：“魔法师？就是那种可以预知未来，让尸体复活的魔法师吗？”

这片大陆最优秀的魔法师恐怕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就连恶魔，没法预知未来。霍莱彻挑眉看向芙洛拉：“你见过什么人能做到这样的事情吗？”

“城里有很多披着黑袍的魔法师都说他们可以预知未来，甚至可以复活死人，只是大家都付不起这样的价钱。不过我曾经从一个厉害的魔法师那里买到过一个护符，他说只要戴着它，恶魔就不会缠上我，”芙洛拉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在恶魔眼前从怀里拿出一个褪色的绸布缝成的小小包裹，“魔法的力量可以变出黄金吗？”

那不过是个塞满了碎布的小袋子罢了，霍莱彻只是潦草地看了一眼，便毫无兴趣地开口：“你被骗了，小姑娘，这只是一堆破布而已。”

“是吗？”芙洛拉睁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随后兴奋的火花被浇灭了，她沮丧地把护符收回怀里，“果然只有会骗人的人才能变得富有呢……”

“你想变得富有？”恶魔从女孩失落的话语里嗅到了一丝有利可图的气息，“付出什么代价都没有关系吗？”

“当然了，”芙洛拉低头小声地嘟哝着，“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愿意再过了。""

霍莱彻刚想再说点什么，人鱼已经走上前来，将一个装满了白色颗粒的小瓶子递给小姑娘。莫琳琥珀色的眼睛让芙洛拉觉得温暖，她抬头看向这个陌生的少女，露出困惑的表情。而莫琳则仍然淡漠，漫不经心似的开口：“我这里有一个真正的护符，它被深海的人鱼祝福过，只要戴着它，好运就会眷顾于你。”

“我……我恐怕买不起这样的东西。”女孩咬着下唇，紧紧握着那个小瓶子。

“我不需要什么护符，你只要拿去就好了。”莫琳淡淡地说了一句，戴上兜帽不再言语。

会有人不需要好运吗？芙洛拉疑惑地想着，却还是像对待什么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护符收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那是一整瓶盐。

霍莱彻想念莫琳的蘑菇汤，没有盐，蘑菇汤就不那么鲜美了。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刚想开口戳穿人鱼的谎言，却被兜帽之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一下。他无辜地摊手，放弃了开口的想法。

那么喜欢做圣人的话，就随她去好了。

只是对于出生于炼狱之中的人而言，那一丝代表着希望的光芒，反而会灼伤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