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出几步之后，一个在城墙坍塌的断口上工作的男人抬起头看向这边，芙洛拉笑着向他招手，加快步子跑了过去。

“好久没见我的小芙洛拉了，”穿着粗布上衣的男人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胳膊，他亲切地招呼着女孩，然而令伊杰奇怪的是，男人伸手揽住了跑过去的女孩的腰，“看来你又揽到一桩生意，可别忘了付给我报酬。”

天真稚嫩的女孩却在这样的时候露出妩媚的神情，她眨了眨眼，狡黠的样子像是一条引诱猎人进入自己陷阱的狐：“今晚就去你的房间，伯尼叔叔。”

身材干瘪的短发女孩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之下，恐怕也能算得上是一朵珍贵的鲜花吧。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男人笑着放开了芙洛拉的腰，女孩转头向着三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从这里走进罗伽城。

这时候就连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伊杰，也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勇者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女孩就在他眼前为了这样的一点小事达成了一笔肮脏的交易。在他一直以来生活着的帝都，女孩们就算是被男人搭话也会羞涩地用折扇掩住脸。那样的事情原本应该是神圣的，是爱人之间甜蜜的极致，而在这里，它成了廉价的交易品，成了一个对从未见过黑暗世界的少年的嘲讽。

震惊转瞬之间变成了愤怒，伊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企图走上前与男人理论。

然而还没等他将想法付诸行动，莫琳就抢先一步悄悄按住了他紧握着剑柄的手。少女兜帽下看过来的眼睛让人平静，伊杰犹豫了片刻，放开了长剑后退半步。莫琳像是厌弃这片土地的肮脏一般拢了拢自己的外袍，出声催促：“我们快走吧。”

等到一行人绕过正门的守卫，走上罗伽城的街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很难形容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市，在经历了一系列的震惊之后，伊杰原本以为自己会见到充斥着混乱的街道。然而恰巧相反，罗伽城的街道笼罩着一片肃杀的寂静。匆匆忙忙的行人从不抬头看向彼此，酒馆门前的那盏被点亮的煤油灯似乎是这座城市最为温暖的东西。这里压抑，寂静，每个人都用沉默宣泄着自己的绝望。用于藏匿罪恶的阴影必然是最为广阔同时又悄无声息的，鲜血和无辜者的哀嚎只会被黑暗所吞噬。

被这座城市的气氛所感染，大家都沉默着向前走去，芙洛拉知道这座城市最为物美价廉的旅馆，所以三人索性便让她来带路。绕过没有灯光的漆黑小巷，伊杰脑海里方才的景象挥之不去，费解和惊愕弄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你一直……都是这么生活的吗？”

“这么生活？”芙洛拉愣了愣没能弄明白伊杰的问题，然而想起不久之前对方震惊的眼神，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伯尼叔叔是很好的人，他很关照我，多亏了他，我才能多赚上一些钱。”

“可……”

可这样是不对的啊。

看着女孩理所应当的神情，伊杰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生活，没必要惊讶，”霍莱彻的声音从小巷的阴影之中传来，“但你该看到他们，看到那些你从未见过的东西。”

听着这样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也没听懂的芙洛拉茫然地回头看了看三人，继续向前走去。

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到小巷尽头亮着的暖黄色灯光了。

“就是那里了，”夜风通过狭长的小巷拂过女孩的身侧时已经变得凛冽而刺骨，芙洛拉裹紧了自己那件破旧的斗篷，停下脚步指了指那处灯光。

“你不过去吗？”莫琳原以为女孩和店主有过约定，像是她将客人带过去就能得到奖励之类的。

“不……诺玛奶奶不喜欢我们，到她门前会被骂的。”芙洛拉摇了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微笑起来，“但她做的松饼很好吃，我曾经趁她不注意偷偷拿过一块，你们一定要尝尝。”

就算是冷若冰霜的人鱼也忍不住感到内心一阵酸涩，她叹了口气拿出钱袋，将一枚金币放到了女孩的手心。

“这……这太多了，”夜色里金币隐隐闪着星辰一般的光芒，芙洛拉惶恐地捧着它，仿佛这枚小小的钱币有千斤重，“恐怕我一年的工作也换不来一枚金币。”

“你需要它，”莫琳转身向着旅店走去，“快回去吧，这么冷的天，你会着凉的。”

伊杰推开旅店的木门时，门上的铃铛清脆地响个不停。

一个老妇人从柜台后抬起头来，花白的碎发下那双眼睛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她揉了揉眼打起精神迎了上来，满是补丁的围裙虽然破旧但被浣洗得很干净。还不到伊杰胸口的老太太弓着腰得费力地抬头才能透过厚厚的镜片看清三人，她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手，和蔼的笑容让人很难想象她骂人的样子：“三位需要什么帮助吗？”

这大概就是芙洛拉口中的诺玛奶奶了。

“我们需要三个房间，”伊杰身后的莫琳探出头来环顾四周，“还有，请给我准备一份松饼。”

壁炉里燃烧着柴火的小小旅店温暖而陈旧，与不久前刚刚到过的魔法师的旅店不同，这家小店没有什么装饰，甚至连窗户也没有。将马栓到后院之后两人都去了自己的房间，只有莫琳在一张小小的木桌之后坐下，椅子嘎吱嘎吱地摇晃了几下才堪堪稳住。戴着墨绿色头巾的老太太将一个装着焦黄松饼的干净盘子放到莫琳面前，又笨拙缓慢地给莫琳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

松饼的味道很淡，淡得让莫琳觉得自己像是在咀嚼一块干硬的树皮。

明明一点也不好吃啊。

“谢谢您，”莫琳微笑着看向老太太，将自己盘子里的松饼吃得一干二净，“松饼的味道很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