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钟响了十二下，深夜的宫殿一片寂静，窗外的树木摇晃个不停，四季常青的繁茂枝叶在公主殿下的窗台外发出沙沙的声响。乔希小心翼翼地起身，在确认身旁的公爵一直呼吸平稳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之后，她披上轻薄的外袍，悄无声息地将房门打开一道缝，像是灵巧的银狐一般侧身钻了出去。
房间外的一整条长廊都挂满了历代弗洛塞帝国国王和王后的绘像，行走在这里总让人有一种被无数的目光沉默着注视的感觉。乔希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对这条长廊充满了畏惧，画像上那些微笑着的先辈有着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他们与鬼怪并不相似，却构成了乔希童年时代噩梦的全部。
或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知道了，被囚禁在宫廷之中的生活暗无天日，煎熬的生活远比炼狱还要黑暗。
现在的乔希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面对那些已经长眠于地下的先祖她已经不再恐惧，但在深夜一个人独自行走在长廊之中时，孤寂和寒冷还是会不知不觉地侵蚀她的身体。
还好她知道，寂静的夜色里有人在等候她。
这是一个无风的夜晚，乔希窗外的那棵树不会平白无故地晃动，这是她的弟弟喜欢玩的小把戏。乔希记得那段满是阳光和草地清新香气的日子，至少在那段日子里，伊杰拥有她永远都羡慕不来的自由。
乔希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没有见过伊杰了，她赤足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直跑向花园，终于在几棵白桦木的高大的枝干之后看到了年轻但挺拔高大的少年。
伊杰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停留在乔希记忆里的伊杰还是个低头能够看到发顶的男孩，而现在，她得抬头才能注视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身着皮甲背着银剑的少年看上去英气勃发，充满力量感的精壮身躯让人想起已经能够独自狩猎的幼狼。轮廓温和的眉目之中乔希能够找到那些令自己熟悉的地方，但抬眼看去，伊杰在她眼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有些陌生感的少年。
如果长大就意味着要担负起国王的责任的话，乔希倒希望伊杰永远不会长大。只是这样的事情她可做不了主，某种意义上她是将自己的希望武断地寄予了伊杰，没人应该为别人未完成的心愿活着，这对于伊杰而言同样不是一种自由。
“乔希，”伊杰看到乔希，却并没有和她一样的喜悦与期待，他看她的眼神凝重而困惑，“你嫁给了公爵？”
“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乔希笑着伸手抚摸伊杰的脸庞，“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会幸福的。”
这样的说法并不能让伊杰相信，恰恰相反，姐姐的说法让伊杰觉得她在顾左右而言他。乔希的手指很凉，伊杰皱着眉盯着她，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真相：“布朗呢？你不爱那位魔法师了吗？”
“什么？”这次轮到乔希困惑了，“什么魔法师？”
没来由地，伊杰忽然觉得自己的姐姐变得薄情了。
伊杰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反复无常，薄情寡义这样的词汇原本应该和她毫不沾边。他不知道乔希和布朗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似乎并不想提起布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抉择，伊杰相信乔希总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只是正确的决定，并不一定是她想要的。
“记得吗？姐姐，你答应过我会让自己幸福的，”伊杰叹了口气，“现在的你幸福吗？”
“当然了，伊杰。”乔希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这样的事情，但就算不是为了让弟弟放心，她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会这么说。她已经弄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或许这样就很好，作为一位公主，这就是她的生活应该有的样子。
记忆的深处，她隐隐觉得有什么破碎的残片在依稀刺痛她的神经，然而每次企图想起这样的事情，她就会焦躁到头痛的地步。
“那就好，”伊杰犹豫了片刻，没再说更多的话，“乔希，你一定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行。”
冬夜的城市开始飘起雪来，冰冷的雪片落满了殿下的肩头，她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伊杰。嗅着少年身上柏木一般的气息，那些快乐的往昔岁月仿佛又重新回到眼前。小小的男孩举着树枝充当宝剑的样子骄傲得不可一世，被他手中的树枝敲击过的树木哗啦啦地落下树叶来，他利落地转身做出防守的姿势，仿佛自己真是能够战胜魔物的勇者。
“你也是啊，伊杰，”她笑，“你会成为最好的国王的。”
隔天，为庆祝公主大婚而举办的庆典开始了，这个算不上太富裕的小城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物产庆祝这一盛事。伊杰在旅店的大厅等了很久，却不见店主出现。魔法师总是神出鬼没，伊杰想，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又会遇上这个家伙。打点妥当的莫琳从楼上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再等下去了，咱们该走了。”
伊杰点了点头，起身向后院走去。霍莱彻悠闲地坐到莫琳身旁的木桌后，看她将银币整齐地放到柜台上，忍不住出言嘲笑：“没人会回来了，我们该给你的小勇者剩下一笔钱才对。”
“你实现他的愿望了吗？”莫琳并不在意霍莱彻说了些什么，她伸手敲了敲布朗放在柜台上的花瓶，容器里便装满了洁净的水，“那位殿下会幸福吗？”
看来人鱼也学会妄想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我是个信誉极佳的商人，和我达成的交易绝对放心可靠。”霍莱彻漫不经心地回着话，一边拨弄着茶杯一边说话的样子一点也不能让人放心，“她会幸福的，会一直幸福下去。”
花瓶之中的鸢尾花舒展着枝叶，娇嫩的花朵仍然保留着最美的模样，然而如果彻底被人遗忘的话，总有一天，它也是要枯萎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