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那日咱们众秀女觐见皇后之时，曾闻一面，倒也没敢多留意，原来竟是他。”在青青的回忆中出现一个冰粹玉肤的小公子，粉嫩白皙的笑脸掖在厚裘袄领子里，捂着肚子指着自己坐下的宝驹狂笑。

“那他可曾想起来。”青青面颊之上闪过一丝羞赧。

“呵呵，定是记得，否则也不会接二连三喊我过去。”此话非假非真，明月也不清楚朱厚照是否记得。

“听闻皇上御审已将郑旺暂时收押，现皇后身边的太监刘山也已被郑旺牵扯出来，想来太子身份已有眉目，否则怎么下旨我和他的完婚，这钦天监看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旨，只怕皇上心中已有定夺。”

明月心中一个激灵，今日见朱厚照之时他也曾点了一下，青青的消息很是灵通，却不知从哪儿得到，是夏儒还是皇后的人，看来朱厚照疑心春园之中有皇后的人，是有根据的，原来明月还想是朱厚照想的过于复杂了。

此刻看来，这春园也是纵横交错，一派为太子安排的人手，另一派是皇后的人，剩下就是没有背景正在想办法拉拢别人，或者正在被人拉拢的，难道身为当朝天子，当今的皇上就没有在这里安排自己的人手？

明月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此事应该还没有宣布吧，我见外面并没有传闻。”明月眼睛撇撇窗外。

皇宫里的事情，你说它机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总有一些扑风捉影的，所有名面上大家都不会说，但是小道消息永远不亚于正道传播速度。

“嗯，只是爹爹前日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小谨子，这才得到一些消息，便想办法给我递进来，叫我安生，没想不过，不过一天，钦天监看好的日子皇上也宣了旨意。”

刘瑾？刚刚当上大明朝的掌印太监，夏儒竟然能够买通他？明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不是夏儒买通刘瑾，定是夏儒与皇后之间有什么勾结，一盆凉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原来明月一直是猜测，现在突然变成了事实。

而夏儒估计也想不到明月会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之所以告诉青青是皇上身边的刘瑾，只怕是为了让青青放心，否则肯定不会告知消息来源。

平白无辜让明月得到这样一个重大的内幕，可明月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对于夏儒这个父亲，她还有一丝希冀，可青青的刚才的那番话，完全打破了明月心底残存的那点奢望。

刘瑾是什么人，结党营私，打压异己，总揽朝政，至少在后世的电视剧中，记住的都是刘瑾的大恶不赦，而夏儒竟然也与刘瑾走在一起。

“明月，你怎么了？”青青摇晃着一脸苍白的明月。

“可能是有些累了，”明月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以前在府里野惯了，规规矩矩呆在春园反而对身体不好。”

也确实，自从进宫明月练习的时间越来越短，主要是所处的地方不安全，明月不能静心。

“累了，就先回去吧，等我回来咱俩再说体己话，这宫里的日子长着呢，唉。”

青青悠悠的叹息一声，非常理解明月，原先在家里之时还能跟父母撒娇，现在做什么事情之前，脑袋里就要多转几个弯想一遍都没有问题才觉可行。

“嗯，青青，那我先回去了，青莲姑姑就麻烦你了。”

转身离开青青的天色已暗了下来，薄荷也静静跟在明月身后，眼眶之中的水雾便汹涌而出，当猜测成为事实，最后的一丝牵连被人残忍的剪断，明月还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就是血脉亲情，因为她身上流着夏儒的血液，曾经温热的血液此刻已完全冻僵。

“主子，你？”薄荷见明月一直不停的掉眼泪，焦急的掏出帕子就要帮明月擦拭。

“没事，夏妃回家了，正好代我看看家里的亲人，想着自己不能见，心中便有些悲伤，没事了。”

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丝帕，明月轻轻擦擦眼角扯着嘴巴一笑，“走吧，迟了你就赶不上晚上的饭食了。”

“奴婢不饿，刚才麦苗姐姐赏了奴婢一些吃食。”薄荷从怀里掏出绣帕，里面裹着两块点心。

“那你怎么没吃呢？”明月好奇。

“春荷姐姐也没吃，主子也没吃。”很简单的一句话，这是薄荷傻的可爱，憨厚的关爱打动了明月的心。

“薄荷，你有没有想过出宫去？”这宫里实在是不适合薄荷这样单纯的女孩子。

“主子，是不是薄荷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你可千万别赶走奴婢。”薄荷焦急，眼眶都红了一圈，瞧了瞧四周。

“奴婢也知道自己笨，娘亲也骂我太实诚，可爹爹早早撇下娘亲、我和弟弟三人，如今弟弟已有十岁，在私塾里学的还不错，娘亲每天靠给别人做鞋底、缝缝补补挣些钱，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啊，那年宫里招秀女，若中了每家至少三十两银子，所以我就进宫了，说的不好听一些，哪个愿意进宫里遭这份罪呢，我们村里凡是有些余钱的人家，都赶紧托人许了媒，有的嫁过去，相公才不过9岁呢。”

薄荷虽老实，却也知道压低声音，说话之前观察四周。

“主子前段时间问我，有没有菜户，不是奴婢不想有个人照顾，可是那样无异于饮鸩止渴，也得花钱，奴婢挣的这些月银可都要稍给家里的。”

“薄荷，你觉得春荷怎么样？”心中一动，明月突觉得薄荷并不是如表面上那样老实，人常言大智若愚，薄荷能有这样的见地，就证明其并不蠢笨，兴许是懒，又兴许是明澈保身。

就像师苑那样，师苑那种作为，是高调的与每个人示好，而薄荷则更聪明一些，示木讷、蠢笨给众人，又有什么人会防范她呢。

抬头一看，再有五十多米远就到了自己所在的屋子，明月一把拉着薄荷回头往花园后走去。

“薄荷，你可知我刚才为何问你想不想出宫？”明月直入话题。

“薄荷知道，主子是为薄荷好。她们都说薄荷老实，办不了事情，看不透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薄荷两手搅在一起，不停的捏着自己的衣襟。

“薄荷，这个世界最难看透的就是人心，表面亲近你的、对你示好的人未必就是对你好，而经常口舌里不饶你的人也未必就是对不好。”明月稍微顿一顿，薄荷捏着衣襟的手果然一滞。

“薄荷，我不知道来我这里之前，你吃过什么亏，唉，其实我又何曾能看透，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谁能看透人心呢。”明月长叹一口气，“薄荷，我和你一样初来乍到，刚到这皇宫里，你别看夏妃和我都来自庆阳府，可我们之间多少真真假假，谁能说的清楚。”

交谈的艺术有时候就是心与心的交换，明月适时的讲了一点她和青青的事情。

“人与人之间没有对错，做事只要凭着的良心、本心就行。”明月突又振振有词，“薄荷，我不要你编排她人，就当是我们之间普通的谈话吧，你给我讲讲你和春荷相处的感觉，你感觉她这个人怎么样，完全以你个人的触角。”

“主子，什么触角？”月光之下，湖边波光粼粼，薄荷亮晶晶的眼中充满好奇。

“呃，触角就是感觉。”一个不小心，明月竟然用了后现代词汇。

“主子要听，奴婢就讲讲自己的感觉，春荷姐姐很聪明也很谨慎做事也很老道。”说着薄荷抬头看明月，见明月点点头鼓励自己，于是便将捏着衣襟的手松了下来。

“可奴婢感觉她好像刻意想得到主子的信任，甚至不惜利用我，就是上次让主子卖太子赏赐之物。”

这件事情，明月也清楚，当时薄荷提出来了，可自己却挡了回去，因为当时她谁也不敢信任，现在依然是，但心底里的感觉告诉明月，薄荷可以慢慢建立这种信任的关系，于是她再次点头鼓励薄荷。

“主子，奴婢刚到您屋里的头一天晚上，大概是子时过一半的时候，春荷曾出去一趟，回来大概丑时差一刻到寅时，至于她出去要干什么，奴婢不知道，原本奴婢都睡着了，越见她一直翻身，后来奴婢就被她折腾醒了。后来便听见她起来，好像朝奴婢这里走来，奴婢正准备睁开眼睛，好巧肚子太饿雷鸣般打了两个咕噜，于是就有些不好意思，便假装打呼噜，没想春荷竟然又走了，后来就推门出去了。”

薄荷说完抬头看着明月，却见明月一脸笑意看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不是胡乱嚼舌根，原本是想给主子说的，可后来春荷再也没有出去过，所以就把这件事情搁在心里了。”

“薄荷啊，”明月笑意盈盈，拉长嗓音，自己竟然在绝地发现宝贝，谁说薄荷傻了，谁说薄荷蠢笨，自己还真是有眼无珠啊。

“你一点也不实诚！老实是家教，可保护自己有时候就需要与一些人团结，并不是一味退让和掩饰自己心中所想，薄荷，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明月开怀而笑，“恶人有时候会不择手段，龟缩一角也是保护，但这充其量只算是被动防护，想要保护自己也可以不择手段，薄荷，你已经学会了一种？”

夜幕下，薄荷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巴掌大小的精致脸庞笑意盈盈，突觉一阵温暖的春风袭来，于是也裂开嘴笑起来。

“大智若愚！”明月拍拍薄荷瘦小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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