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后，海涛醉眼迷离地领陈玉贵回到家中喝些茶水。陈玉贵其实已知他与影华离婚的事儿，边喝茶边吭唉叹息。他劝海涛趁年轻，要早谋家室，过了这个年龄就难再找了。海涛推醉笑而不答。他便提及他有一远房表侄女，相貌很好，今年二十有二，去年刚与丈夫结婚，不幸两人性格不投竟至大打出手，她便断然离婚外出打工；他又夸此女模样俊俏，从未生育，虽是务农，但家境人品还算不错，撺掇着要两人趁年关见上一面。海涛便推辞道：“春节后趁开学再说吧！”陈玉贵笑着停下不语。后来他推说要乘车早回，不然就得住在这儿了。海涛起身相送。临上车时，海涛将腰间钥匙解下，双手交给他道：“叔在寒假里要看好学校，开学后为你补些护校费。”他便手拿钥匙，心有戚戚地坐车走了。

海涛归家刚要躺下，便接到公安局打来电话，告知他凤荷已有下落，要他与家人火速到公安局随同前往颍水认领。此时的他酒醒大半，立即给岳母打电话告知实情。岳母连忙转告影华。影华正与许若彬在市内逛街，忽听此事，立即赶往市公安局。待海涛等人赶到，天色已晚。他抬眼看到影华憔悴地立在市局大门外寒风中，穿着一件淡灰色的风衣，一副丧魂落魄的形容，他顿觉无限悲情，只此半个多月，两人已形同陌路，其间悲苦虽与凤荷的走失有关，但两人迵异的性格导致这般婚变也是无法言说的。两人最终四目相对，海涛向她稍作点头，以示体谅。她抬眼凝望，虽是双眉光洁，但泪光盈盈，总不免伤情无限。海涛注意到，不远处停放着许若彬的轿车，便不与她接近。市局领导带他们办好手续，一起去认领孩子，丢失三个多月的凤荷显然已非旧日形容，衣衫不整，面色灰暗，头发零乱如草，形同街头流浪的小乞丐。海涛未及上前，影华已双泪垂面，紧抱住凤荷大放悲声。公安人员上前劝解，记者忙着录相。其中一位领导便介绍解救经过。原来凤荷那日被一妇女以问路为名诱至无人处，骗上车后被带给一个乞讨团伙，至江浙一带以乞讨为名获利，后被当地民众举报。公安人员两次解救，共解救乞讨孩子计十七人，经过比对ＤＮＡ，最终确认其中九名孩子的下落，另外三名孩子系乞讨团伙的孩子，还有四名孩子尚未寻到家庭。

海涛满眼含泪，欲上前与凤荷亲拥相抱，无奈影华一直抱着孩子不放。他只好泪光闪闪地站在一旁，待公安人员要求他们上车回泉安时，他才上前紧紧地抱着凤荷。凤荷哑声哑语地喊一声“爸爸”，他顿时泪如雨下。凤荷哭得更是悲凄，鼻涕流得胸前衣服上都是。正在这时，影华匆匆赶来，把刚从旁边市场购买的两套衣服塞到凤荷怀中。海涛不想接受，但看到凤荷对影华依恋地眼神，他不愿女儿知晓更多，便代她拎着衣服，坐上公安人员的汽车，迎着夜幕奔往泉安。

车至泉安，已是九点多钟，两人刚一下车便被岳父岳母接到家中。原来影华已给父母打过电话，她要求父母将凤荷看养起来，所有开销由她支付。岳父岳母不知海涛心意，便征求他的意见。海涛深思良久，开口说道：“你们和影华的心情我理解。现在正当寒假，还是让孩子和我一起生活吧！开学后再让凤荷和你们二老一块儿。至于生活费用，我想我还能应付，就不让影华负担了。”岳父母点头称是，岳母便带凤荷去浴池洗澡，换上刚买来的新衣，由海涛带回家休息。

两人回到空落落的家，凤荷尚不知妈妈为何不在，痴痴地问道：“爸，妈妈呢？”海涛低声哄她道：“妈妈有事，忙，过一段时间你就能与妈妈在一起了。到那时候，爸爸又忙去了！”凤荷似懂非懂地点头，大约是累极了，躺在他为她铺好的床铺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气骤变，寒风呼啸，阴云密布，又一场大雪将至。海涛到街上买来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又带凤荷到服装市场购买两套服装。与此同时，岳母也送来不少年货礼品，又为凤荷买来一套新衣。凤荷快乐得像个公主，抱着外婆的脖子亲个不停。岳母眼见此情，泪水在眼中打转，但始终不敢落下来。她历经半生坎坷，又求善信佛，更懂得值此年关，不能任意伤情，否则便会有祸患殃及家人。她留下来陪凤荷与海涛吃了午饭，告知海涛要带凤荷出门走走。海涛看看窗外依然阴沉的天空，有些犹豫不决。凤荷却兴致盎然地说：“我和姥姥一起出去，我要到商场里买好多好多东西！”海涛不忍心让她再受委屈，便点头同意。于是整个下午，他静坐在家中上网，又翻看天涯论坛，看到他在那个帖子下方的留言，顿生浪迹天涯、枕流漱石之意。仿佛一盏明灯点亮了他的心胸，他看到自己正孤身行走在山野大谷之间……他便想起梭罗的话：“唯有我们觉醒之际，天才会破晓。破晓的，不止只黎明。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由此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便在帖子下方留言，将自己甘当西部教育志愿者的心情表露无遗。他不知道这种留言会有何结果，但他相信他的心仍是执着于那片三尺讲台的，便一心向往在西部荒凉的大山中寻找精神支柱。他在陈家庄的工作怕只能维持一时，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这不只是教育的弊端所致，更重要的身边那么多的教师和领导们只顾于醉心于利益纷争，便都缺少那种纯粹的敬业精神，一切的教改都只能穷于应付，甚至是糊弄，是折腾，是无法改变这种低落而绝望的状况。他渴望有一天，他能在西部某个小学为一帮渴望求知的孩子们奉献着青春。那里虽是人烟稀少，但是纯朴的人文环境却更能激发他创业的激情。他看厌了世俗人群痴于求财而几近发红的眼睛，只希望在那里能看到明净的山水和青翠的草木，以及山民们渴求知识而孜孜向往的面孔。无论物质生活如何艰苦，他也是心甘情愿、乐此不疲的。

天黑下来，他激情未了，又查看了一些志愿者的经历，更加确信他的追求是正确的。此时凤荷还没回来，岳母却打来电话，邀他去她家吃晚饭，并说影华与若彬也在，希望大家不要太生分了，以免给孩子留下阴影。他迟疑不决，但还是答应了，拎上一箱酒和一箱的饮料走下楼来，恰好碰到许治春与王朝辉从楼下经过。两人喜滋滋地向他打听凤荷归家经过，都表示有空前来庆贺。海涛神情极是木然，点头与他们应酬而去。

天空中开始零星地飘起零碎的雪花，在路灯的映照下别有情致。他稳稳情绪，步行赶到顾家，发现许文发也在。原来岳母担心三人在一起有些别扭，便邀娘家兄弟赶来调和。许文发自觉重任在肩，便义不容辞地赶来了。

见海涛拎着礼品，岳母生气地说：“涛子又带那么些东西干吗？回去还给我带着，好东西要都留给我外女使用！”他便笑道：“酒是给爸和你喝的！饮料放在你这儿也是给凤荷喝的！”岳母便微笑着不再谦让。

影华与凤荷正在一边玩跳棋。凤荷戴着厚手套，身上穿得花枝招展。她神情专注，没在意爸爸的进来。许若彬对海涛只是一笑，算作礼貌而已。海涛也象征性地一笑，场面极为生硬却不失庄重。许文发笑着打趣道：“好，涛子你记住，你妈就是疼外女，你不能亏了她！”过头对姐夫道：“说实话，涛子走的时候真把东西都拎走，你还不愿意呢！我看那酒不错，今晚上咱们俩一人一瓶！”顾明远明知他是在缓和气氛，点头道：“管，你能喝多少我就喝多少，只要你敢陪！”

岳母接过礼品放好后便道：“人都到齐了，就吃饭吧！”顾明远立即站起来，向客厅走去。一家人也跟着进来，原来饭菜都已摆好。他拉着许文发坐好，大家依次坐下。海涛坐在许文发身边，岳母与岳父坐在一起，影华坐在岳母身边，许若彬挨着坐下来，凤荷便坐在了海涛与许若彬中间。许文发放出话来：“今天咱们都不喝白酒了，过春节了吗，就喝红酒吧！”顾明远呵呵笑道：“行，行，你早就看我那两箱张裕不顺眼了！”便去里屋取来一箱张裕葡萄酒递给海涛。可是海涛并不熟悉红酒的开法，笨拙地使用着开口器。许若彬觉得很是好笑，但碍于影华的情面，只得上前帮忙打开，酒事才算展开。

在喝酒的过程中，许若彬表现极为热情，不时为凤荷夹菜。凤荷只知他是叔叔，根本不作戒备，信任地吃着。海涛眼望一切，心中甚是酸楚。岳母便与影华朝两边分开坐，又将凤荷拉到身边照顾。影华只呆呆地吃着饭菜，喝些红酒，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许文发不理这些，嚷嚷着与姐夫、海涛及若彬喝酒，立求将气氛渲染得更加热闹更加和谐。海涛与若彬懂他意思，面上还算和气，彼此碰了好几回酒，终算将这场酒宴划上了圆满的句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