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学院院长
【六月十七/星释学院/学院后山】清晨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只在远远的山头露出了一个泛着橙黄色的圆弧。一早的清风吹起来带有微微的凉意，晶莹剔透的露珠挂在翠绿的枝叶上，熟睡的鸟儿在草窝里轻轻振动翅膀，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星释学院依山而建，但大部分校区都修在朝南的缓坡上，学生们日复一日地看着升起落下的太阳照耀着学院，就这样悠闲自得地度过一天。很少有人来到过学院背阴的后山，据说那里是还没有过开发的野地，有毒蛇和猛虫出没。
苏露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让湿润的水汽和青草的幽香过滤掉大脑中残留的睡意。女孩小步走过铺满鹅卵石的小路，踏着纷纷落下的树叶，向山顶走去。
事实上学院后山并非完全照不到太阳，恰恰相反的是，由于充足的水分，这里的植被生长地更加繁盛。苏露低着头躲开树枝上垂下的藤蔓，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上的泥洼，绕开小路间隙中窜出的野草。她将长发梳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带跟的皮靴敲在路面上哒哒哒地响，怀里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像一位出游打猎的贵族少女。鹅卵石的小路蜿蜒着在茂盛的树林里穿梭，像是灵蛇沿着岩山弯弯曲曲地爬行。
苏露突然看见了亮光，树冠在前方仿佛被一刀斩断，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一间由松枝拼成的简陋小屋安安静静地坐在空地中央。小屋全是由新鲜的松木架起来的，没有窗户，只有一间，但是树枝间的开缝里透出清晨茉香的空气，空地周围的野草也被刻意修建过。苏露停在小屋前，看着屋内沉默跪坐的那个人，他面前摆了一柱香，一缕青烟徐徐上升。
“晨安，学生苏露见过院长。”苏露在门外微微鞠躬。
屋内燃烧的香火忽地动摇了，跪坐的人平稳的气息也乱了：“晨安，苏露同学。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不知道上次借给苏露同学看的手抄稿可翻阅完？”
“学生已经看完了，并且受益匪浅，谢院长。”苏露将手里的包裹轻轻放在屋前，提起裙子乖巧地跪坐在屋前的坐垫上。
“可曾领悟到什么吗？”屋内的人问。
“是，手抄稿中的很多道理是苏露此前从未考虑过的，没想到您对离阳国的国情能有如此深刻的了解。”苏露低下头。
“其实不止是国情，还有无尽战乱纷争的根源。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期望和平的啊...没有谁生来就握着刀，也没有谁生来就渴望厮杀。可天上的神总是残酷偏心的，造就如今这天下局势的，还是欲望、贪婪和贫穷。”
苏露默默地听，头顶的露水一点一滴地打在她身边。
“也许在天上的神看来，世间的人们就如同在一缸苦水中挣扎，我们的奋武一生或者绝代智谋，也不过只是滚滚历史车轮下的一颗石子。”
“三十年前，离阳国闪袭金戈关，两国在城关内战死了十万余人，鲜血染红了整座山头，打响了水炎战争的序幕。十二年前，龙炎骑冲破了万塘城的城门，屠尽了那座江城，让带飘江成为了一条血江，将战争拉向新的惨峰。而数天前，龙鳞战舰炸开了贝求里港的海洋防线，不知道又会造成怎样的牺牲和杀戮。”屋内的人背对着苏露，那个有些苍老的背影像是随着他的话语慢慢沉下去。
“这世上多少苦难和悲剧都是因为人心里的贪欲和力量上的渺小，那温暖如春的爱总是被钢铁的洪流和兵马冲散，可历经多年，只有那脆弱却坚韧的感情才能跨过时间长河，成为无数人心里的依靠。”
“苏露同学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也是个很温柔的孩子，看完我的手稿后，想必对自己今后的道路选择也有了更加明确的答案。若是苏露同学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我对苏露同学的授教也就到此结束了，明天苏露同学就可以不用继续来了。至于魔术或者武术的相关道理，阿妮卡老师会负责教好你，不过对于你的源，还是暂时先不要开发为好。”
苏露沉默了很久，缓缓行礼，起身欲离去。
“苏露同学请留步。”
苏露停下脚步，并不转身：“苏露在，院长您还有何教导？”
屋内的人低低地叹口气，“虽然可能会引得苏露同学不悦...但如果我猜不错的话，苏露同学的姐姐是名为...苏絮晨吗？”
少女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眼眶猛地放大，手中瞬间凝出锋利的冰刺，翻转的手腕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将那冰刺投掷而出！
良久的沉默后，苏露扔去了手中的冰刃，恭恭敬敬地回答：“是...”
屋内的人又长叹一口气：“果真如此，说是巧合也未免过于戏剧化了。这乱世简直就像是神的手中摆弄着的棋盘，一代又一代嘲讽着先人的努力。”
“您...认识我姐姐？”苏露低下头。
“多年前见过，那时你姐姐还是一位如你一般年轻美丽的少女，有着一尘不染的眼睛，那是我见过最干净无暇的眼瞳。直到十年前，鸣泉将军格士在龙须湾刺穿了她的胸膛，让那双星空一般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从此这世间便又少了一份令人心疼的美。”
苏露精致的脸庞轻微抽动，这个女孩脸上是强忍着愤怒的压抑表情。
“格士...”女孩在心底咬着牙默念这个名字。
“晨课就要开始了吧？院长还是多嘴了，苏露同学还请尽快返回学院为好。”屋内的人似乎站了起来，他的脚踩在吱吱呀呀的木板上走出了小屋，“至于刚刚的对话，苏露同学还请放心，绝对不会向他人透露一字。这是我对你姐姐的愧疚，也是未曾做到的承诺。”
苏露不再停留，她迈开脚步快速离开了小屋，像是要逃离背后那个人的注视。在进入茂密树丛中时，她回头用余光看了看，那间小屋内只剩下一缕细长的青烟虚无地飘散。
【星释学院】
“源？”扬信一愣，“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学习的新魔术？”
“是的，源，那是最高阶的魔术技巧，但源是学不会的，只有靠自己去领会。每个人或许可以学习一样的魔术阵，但每个人的源只有他自己才能打开。”阿妮卡用手背用力敲着黑板，对讲台下坐着的扬信、凛诚和莎伊说，“就和武士的‘道’一样，是属于自己独特的能力。”
“凛诚你给我解释一下...”扬信苦恼地转头去问凛诚，“阿妮卡老师说的好复杂，为什么连课本上都没有这个什么‘源’啊。”
凛诚翻了个白眼；“给你举个例子，你记得你学会的暴雪夜吗？”
“记得！”扬信一阵自豪，那是他的骄傲。
“那种写在课本上的魔术阵，任何人通过认真学习都可以学会，只是时间问题。但是你觉得自己能像星释老师那样来无影去无踪吗？”
阿妮卡听明白了，赞赏地看看凛诚。
扬信一愣。脑子里回想起星释那虚无缥缈的身影，摇摇头。他的武术也相当优秀，可是也无法像星释那样诡异无踪，仿佛可以跨过空间的限制。
“那就是星释老师的源，那种穿梭于空间之中的能力只属于她一个人，独一无二，其他人想学也学不会。”凛诚耸耸肩。
“凛诚同学说的不错，相似的源只能通过血脉流传，也可以说每个人的源都是不同的。”阿妮卡补充。
“你这也在我家的书上看来的吗？”莎伊压低了声音问凛诚。
“差不多，可是当时我完全不懂什么意思，现在回想起来很多深奥的知识都忘记了，但那些知识恰巧可以解释如今很多课本解释不了的现象。”凛诚也压低声音。
“不错。凛诚同学很快就会举一反三列出例子。”阿妮卡夸奖凛诚，“想必是平时在钻研魔术时，就有所思考了吧？”
凛诚点点头：“是的，我的魔术启蒙就是因为了解到了冰凛国先帝——宁言冰皇的平生战役。书上说先帝宁言的结界术可以跨过山川河流，将整个战场包括后勤全部都笼罩在冰天雪地里，一个呼吸就可以掀起万丈雪尘，身处营后，却可以对百里开外的敌方后勤补给线造成强大的阻碍，所以先帝宁言指挥的战役通常是持续很久的消耗战，敌方补给很难跟上，所以不得不撤兵。这就是我为什么比起暴雪夜那样的召唤术，更愿意学习心雪结界那样的结界术的原因。但在长年的学习中，我发现一个魔术结界根本就不可能扩大到那样的范围，往往越是拥有强大的力量，结界的范围就越小。”
阿妮卡微微吃惊，没想到这个孩子憧憬的居然是已故的先帝宁言，那个强大又沉默的前代冰皇。在过去艰难的水炎战争中，带领着残兵败将孤独地抗击着来自楚道虚的神机妙算。
“凛诚说的很对，那就是先帝宁言的‘源’，一个人的‘源’可以超越课本上的基本魔术规则，成为新的魔术概念。或许你们那未开发的‘源’也拥有足以震惊天下的效果。”阿妮卡点点头。
“可是阿妮卡老师，开发‘源’是不是很难啊。”扬信注意到了不同之处，“因为据我所知，冰凛国永教在魔术上的研究应该冠绝四方十洲之首，可即使到现在，源也是作为高级技巧在顶尖的魔术师当中传授。若是开发‘源’很容易的话，那这项研究应该被大规模普及才对。”
“扬信同学猜的是正确的。在四方十洲里，离阳国闻名于刀剑神兵，尘晋国大成于城池关卡，风惇国则是强大于他们啸虎铁骑的冲锋。只有我们冰凛国，没有足够强大成熟的锻造业和建造术，没有快如疾风的骑兵和百步穿杨的射手。只有通过分别开发魔术和武术中的极致技巧‘源’和‘道’，才能与其他三大国抗衡。”阿妮卡点点头，“但是武术需要大量的实战积累和训练时间，在如今的紧急情况下并不合适，所以若是你们能尽快开发自己的‘源’，那在接下来的保卫战中就能够起到更大的作用。”
阿妮卡上到这里稍微顿了顿：“尤其是扬信你。”
扬信一惊：“为什么尤其是我啊？我的魔术学的并没有凛诚好，不应该是他更容易开发才对吗？”
“源的开放和当前的魔术造诣高低没有绝对的关联，你学会了暴雪夜，已经满足开放源的条件了。”阿妮卡皱眉敲了敲扬信的脑袋。
“那我们要怎样开发源呢？”莎伊问。
“通过毕业考验，比入学考核更加沉重。”阿妮卡缓缓说。
三个少年少女一阵恶寒。
“直面自己的内心，看清被遗忘的黑暗。只有这样才能开发出你们内心最深处的潜力。”阿妮卡看了眼微微发颤的三个人。
“只有...这一种方法吗？”扬信苦笑着打趣，“入学考核几乎是快崩溃了，没想到毕业考核也艰难啊。”
“有且只有这一种。”阿妮卡冷冷地说，“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知道星释学院的毕业生毕业以后都去了哪里吗？”
少年们又是一愣，这么说起来，星释学院的鼎鼎大名全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进学院读书的人几乎是削尖了脑袋挤进来，但真的很少有听说哪位高位者自称自己毕业于星释学院，星释学院毕业生的去向成为了一个被忽视的秘。
“所有通过毕业考核的学生都被招入了冰凛国的永教，因为开发了源，他们将成为魔术组织的暗部高层。”阿妮卡的声音像是寒风凛凛，“但是这是少数人，绝大多数同学都被毕业考核给击垮了心智，丧失了信心，从此销声匿迹，成为了一介平民。”
少年们沉默了。来到星释学院这所国立顶尖学府，本来毕业后应该有一片光明的前途，可大多数人甚至还不如就读普通学院的毕业生活的潇洒。
“这所学院的初衷就是为冰凛国培养顶尖人才，可以说就是一个准军立营地，这里的所有学生都是在为了将来可能爆发的战争做准备。而现在这场战争几乎已经降临在了这里，我们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阿妮卡的声音森严的像是风里藏匿着的妖魔。
“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可以给你们考虑的时间，可是希望目前仍然潜伏的离军也可以给你们。”阿妮卡走出教室，“若是你们真如古泰教授所说，心怀握天下之柄，两天后的永墓井，我会等你们前来经历最后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