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面对楚道虚
【六月二十日/贝求里港/永墓井】
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巨井里，唯一的光源是插在扬信头上的一根火把。跳动的火光下，扬信闭着眼沉默着跪坐着，将鸣泉横于自己的双膝上，宛如一位禅思的老僧面对在古老的佛像。
“你这是在干什么？杀人之后的忏悔仪式吗？”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凛诚和他的魔术结界隐藏在看不见的视野死角里。这是他们两个的作战计划，扬信作为诱敌的“一明”，凛诚作为伏击的“一暗”。若是有离军对火光下的扬信发起攻击，那么凛诚的心雪结界就会在瞬间消灭敌人。
“差不多，只不过并不是为他人的死亡而忏悔，而是为剑。”扬信依然闭着眼睛。
“为剑而忏悔？听起来你们军武世家的习俗比我们魔术世家还要奇怪啊。”
“这个坐姿叫做‘奉器’，意思就是说每一柄刀剑在经历过一场战斗后都需要静养来洗去刀剑上的杀气，否则等到一定的时间后，武器不足以压制刀里死去的亡魂，那些死者的气息就会突破刀剑反噬御主。”扬信缓缓说，“在我家里，家家户户供奉起来的并不是佛像或者神尊，而是刀枪剑弓。我的哥哥们每次出战归来后都要花整整一个晚上来奉器，安抚刀下死去的亡魂。”
“有意思，有点像我家以前会把用过的魔术阵地砖整个撬下来，代替教科书当做成品给我们后辈们学习瞻仰。”凛诚一如既往地开始分析，“不过我觉得这个法子应该就是为了安抚作战者自己战后的内心创伤而来的，武士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平静自己躁动的心和血。而且在大厅挂展的居然是武器什么的，会不会吓到人啊？”
“或许吧，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我家主屋大厅内挂着的的确就是一柄剑，据说是我先祖曾经的佩剑，和这柄鸣泉有些类似。我家的长辈每一次出战归来后都会在那柄剑下参拜，虽然打我出生以来，我一次都没有见过那柄剑出鞘。”
“感觉你家应该是满门英灵啊！”凛诚微微一惊。
“这倒说不上，而且我也没觉得我家是个很了不起的家族，可能连元室都算不上。”扬信摇摇头。
“那你‘奉器’奉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觉得鸣泉有什么区别？”
“其实我对于‘奉器’根本就是个门外汉，这个坐姿都是跟着我长辈有学有样记下来的，几乎不懂具体该怎么做。”扬信举起双膝上的直剑，借助火光看着修长剑身上流动的铁光，“而且……怎么说呢，我感觉这柄剑……似乎不太对。”
“这可是冰凛国第一名将格士将军的神兵，你对它的感觉居然只是不太对？”
“神兵具有自己的意识，我总感觉它只是现在因为什么原因暂时接纳了我，但并没有真正的认可我。而且从这柄剑上传来的感情并不是豪情或威严，而是一种……很悲伤的感觉。”扬信皱着眉。
他在拔剑时看见的那些画面，悲伤像是潮水般冲刷着扬信的心，是那位鸣泉将军格士曾经的回忆吗？那个被称为冰凛国第一神将的男人握着这柄剑时的心情，仅仅只有悲伤和无助吗？
“阿妮卡老师说过，神兵不同于普通武器，就好比镜湖不同于普通魔术阵一样，他们……是活的！”凛诚也看了看扬信手里的长剑，“不过，也确实是靠着你成功拔出了鸣泉剑，古泰教授才可以放心将战力大增的你留守在永墓井里当作金蝉脱壳中的‘壳’，为阿妮卡老师争取重整旗鼓的反击时间。”
“井口的结界真的还没有反应吗？这次过的时间有点长，他们的第二波袭击应该已经到了才对。”扬信皱眉。
“没有。”凛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他将自己的身体更加小心地藏进黑暗中，心雪结界随时都可以暴增，进而卷系整个洞穴。
扬信站起身来，他闭上眼睛不仅仅是为了‘奉器’，更是为了凝结心神专注于他敏锐的听力上。可是空旷的巨井里寂寞无声，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凛诚，你觉得离阳国的魔术师和你比起来如何？”扬信突然问。
“你说离阳国的魔术师可能解开了井口的结界魔术吗？”凛诚沉思，“有可能，虽然古泰教授说现在我的水准即使是在永教里也算百里挑一的魔术师，但离阳国才晨教也是相当优秀的魔术教会，如果他们真的解开了井口的结界魔术，那就意味着现在可能已经在这口井里了……”
扬信猛地跃起，宛如出水的游龙，少年手里的鸣泉神兵此刻开始长啸高鸣，凄厉的剑光劈向了面前的黑暗。
可是一轮升起的明亮太阳挡住了扬信锐不可当的突刺，一个人影站在那轮烈日之下，骤然变得滚烫的空气波动模糊。
“谁！”扬信用尽全力的一记突刺被那个人轻轻松松用滚烫沸腾的焚风吹开，扬信仰身避开那灼人的热浪，后跳落在凛诚张开的心雪结界内。
“冰凛国扬氏，仅仅凭着一家之力，坐镇冰凛国西北咽喉锁虎关长达五百年，抵抗北方草原的啸虎铁骑的军武世家。”来者站在缓缓转动的烈日下含着笑说，“果然是英雄辈出的家族，年仅十六就拔出了鸣泉剑，有你先祖的风范。”
“我的先祖？！”扬信一愣，不明白这个儒雅的离国魔术师友好地在说些什么。
“你是一个人吗？”凛诚拉住扬信，很是警惕地保持着心雪结界的范围不断扩大。
男人笑着点点头：“孩子们，别太紧张，也许现在我们是不得不兵戎相见的敌人，但以后可能就会成为把酒言欢的朋友。”
“你是谁！有胆量就报上自己的名字！”扬信面对着这个冷静如水一般的男人，心里突然就升起一丝不安。
“区区虚名，若是少年英雄们一定要一个答案，那楚道虚也并不在意告知。”男人一手托着那轮旋转的滚烫烈日，一手整理着自己的衣衫，“离阳国国师，楚道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