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_第九章 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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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疑窦

不顾路人侧目,李玉溪一路抱着飞鸾跑回崇仁坊,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自己的床榻上,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他脱下鞋子,索性挨着飞鸾躺下,盯着她的原形静静看了许久。

躺在身旁的切切实实是一只小兽,李玉溪黑琉璃般清亮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惧意,然而很快地,他就在这只红狐狸的身上看见了飞鸾的影子——她圆圆的脑门、尖翘的鼻尖、抿在一起总显得娇憨的小嘴,都和飞鸾一个样!

李玉溪默不作声地笑了一笑,下一刻却枕着自己的胳膊,黑眼珠上浮起薄薄一层泪。

他想起自己从前在秋雨夜灯下读的那些志怪小说,那些迷离绮丽的小消遣,打发掉他孤独的羁客岁月。他也曾遐想过,如果自己碰到一只风流俏丽、有情有义的小狐狸,自己一定不会像那些懦弱的书生一样,只知道仓惶地逃之夭夭。

然而事到临头,才知道自己仍旧不能免俗,只是一个叶公好龙的傻瓜罢了。

好在现在还不晚,他还来得及理清自己纷乱的心,还来得及找回她。

李玉溪伸手捏了捏飞鸾的前爪,看着她轻轻搭起的眼皮,在心中默数她若有似无的呼吸,慢慢也陷入黑甜的梦乡。只有日晷的针影在一片静谧中悄悄地旋转,当飞鸾的意识逐渐恢复,她动一动耳朵,缓缓睁开双眼,由模糊到清晰的视野里便赫然出现李玉溪安稳的睡颜。

飞鸾一惊,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一看之下立刻大窘——她她她,还是狐狸的样子呢!就被李公子他看见了,这可怎么好!

飞鸾赶忙将后腿蹬了蹬,倏地一下变回人形,这才发觉脖子上的项圈已然消失。只是她的变身让简陋的床榻陡然吃重,于是床板吱吱呀呀地颤了两下,将她的枕边人惊醒。

李玉溪倏然睁开双眼,看见飞鸾正两眼圆滴滴地望着自己,而她被自己捏在手中的前爪已变成了一只纤纤小手,不禁又惊又喜地低呼了一声:“飞鸾!”

飞鸾脑门上还沾着好大一片血渍,此刻怯生生望着李玉溪,多少心思一同涌上心头,慌得她泫然欲泣:“李公子,我……”

李玉溪知道她此刻的慌乱,绝不亚于自己发现她是狐狸精时的惊骇,于是慌忙捏了捏她的手,颤声道:“你别怕……我,我也不怕。”

他这一句话顿时让飞鸾平静下来,于是两个人手牵着手仰躺在榻上,抬眼望着房梁默不作声。一时微妙的气氛在客房中静静流转,从彼此掌心传来的暖暖体温,让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直到许久之后,李玉溪才忍不住好奇地发问:“飞鸾,你是狐狸精,为什么会在皇宫里呢?”

若是从前,飞鸾一定会想破脑袋,犹豫着能不能将祸害皇帝的秘密对李玉溪说——而今翠凰从骊山带来的消息,却让她豁然开朗如释重负!于是飞鸾欢欢喜喜地告诉李玉溪:“我姐姐喜欢皇帝,所以我就陪着她进宫啦。”

“哎?”李玉溪闻言一怔,想到黄轻凤那凶悍的模样,觉得很是匪夷所思,继而他又想到飞鸾,不禁红着脸略带些自得地问道,“那,你呢?”

“我?”飞鸾一张桃心小脸立刻红起来,小声地嘟哝,“我不喜欢皇帝……”

他当然知道她不喜欢皇帝,李玉溪笑着翻了个身,支颐凝视着害羞的飞鸾:“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谁。”

飞鸾笑逐颜开,猛一下扑到李玉溪身上,趴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重复:“对,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

这一厢黄轻凤慑于永道士的淫威,不敢再进华阳观找人,只得变作人身远远绕着道观打转,想寻见机会找个女冠打探一下,问问道观中的狐狸过得好不好。

哪知她才绕了不到两圈,就觉得头顶上方的阳光被什么东西遮住,然后几绺滑亮的青丝就荡悠悠垂在她眼前,微微地打晃。轻凤的心咯噔一沉,梗着脖子勉强抬起头,就看见前几天用梅核打她的那个不男不女的臭道士,此刻正驾着云趴在自己的头顶。

轻凤大惊失色,慌忙想撒脚逃窜,可浑身上下竟突然使不出半点力气,甚至连某样脱困的“杀手锏”都无法施展。她整个人都被永道士的云影压制住,就跟泰山压顶似的,魇得她根本无法动弹。

“嘿,你这小妖精,倒挺义气。”这时永道士咧开嘴,春光烂漫地笑起来,“起码比那只有点道行的狐狸强多了。”

轻凤浑身僵硬,毛骨悚然地望着永道士垂头打量自己,又伸手拽了拽她的发髻。

“嗯,你这黄鼠狼,品类虽然不入流,但好歹还算有点灵气,”永道士若有所思道,跟着却又一惊,“哟,你还沾过天子恩露,真是看不出来……”

轻凤被他一说立刻炸毛,当下也不关这永道士法力如何,嘴巴舌头竟拼命冲破了他的法术,恼羞成怒地骂道:“臭道士,要你多嘴!”

“呵,你脸红什么,”永道士咯咯笑道,“我只不过是多嘴罢了,我要是多手,现在就收服了你,扒了你的皮去面圣——这也算是‘清君侧’,说不定还能捞个一官半职呢!”

轻凤被永道士这么一说,涨红的小脸立刻又开始发白,努力将五官挤成谄媚的一团:“哎,神仙饶命!神仙您神通广大,哪会跟我这个不入流的小妖较真呢?对不?”

“呵,说你不入流,还真不入流起来了,”永道士弹弹轻凤头顶,懒洋洋驾云后退,向华阳观中悠然飞去,“我出来就是要告诉你一声,小狐狐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你若是想找她,就去李公子那儿吧。”

跟着永道士响指一弹,原本动弹不得的轻凤立刻活络起来,她知道永道士已经放过了自己,当下连头也不敢回,只顾闷着头向崇仁坊跑去。

当轻凤一口气赶到崇仁坊邸店的时候,李玉溪正在帮飞鸾擦去脑门上的血渍。一人一狐正对着镜子卿卿我我,就见轻凤怦一声撞开虚掩的木门,瞠着双目找到飞鸾后,如释重负地大叫道:“飞鸾!”

“姐姐!”飞鸾喜出望外,连忙从坐榻上跳起来,扑进了轻凤怀里。

轻凤心满意足地抱着飞鸾晃了晃,鼻子一动:“血?你受伤了!是谁伤了你?是那个臭道士吗?”

“不,不是他,”飞鸾摇摇头,有点顾忌地回头望了李玉溪一眼,悄声对轻凤道,“回去再告诉你。”

“对,回去,先回去再说。”轻凤说着便抓起飞鸾的手,舍不得放开似地牢牢攥着,要将她带回曲江离宫。

这时却见李玉溪忽然从坐榻上站起身来,径自望着轻凤,鼓起勇气开了口:“姐姐,你能不能,让飞鸾留下?”

“留下?”轻凤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玩笑话,很诧异地盯着李玉溪,“我没听错吧?”

而飞鸾也惊讶地望着李玉溪,跟着又眼巴巴看着轻凤,很有点蠢蠢欲动的意思。这时李玉溪望着

轻凤认真地点点头,大方承认道:“没错,既然飞鸾她是狐狸精,完全可以自由出入宫中,而她又不喜欢皇帝,那么她又何必陪着你常驻宫中呢?”

李玉溪的话令轻凤错愕万分,跟着她瞄见飞鸾十分心虚地站在一边,不禁玉指一伸,狠狠点了点她的脑门:“死丫头,你跟他说了什么?!”

飞鸾立刻捂住脑门,嘟着嘴认错:“我没有故意说什么啦,姐姐,只是……我也想和李公子在一起。”

轻凤闻言一怔,咂咂嘴,心想若是飞鸾不在宫里的话,自己勾搭李涵的时候,也可以少操一点心,何乐而不为?于是顺水推舟对飞鸾道:“那好吧,正好翠凰用莲藕帮你做了一个替身,在那个傀儡坏掉之前,你就先留在这里好了。不过你万事小心,可别再被什么人给抓去,尤其那个不男不女的道士,可不是好惹的!”

“不会的,”李玉溪听轻凤提到永道士,慌忙对她说,“就是永道长他放我们回来的,所以这一点上,相信他不会再为难我们。”

轻凤总算放心,约好隔三差五会出宫与飞鸾碰一次面,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宫。路上她良心发现,觉得该把飞鸾已经脱困的消息知会翠凰一声,于是鼻尖一嗅,转道往城东边的兴庆宫跑去。

而此刻在兴庆宫的花萼楼里,翠凰却隐隐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麻烦。

自从昨日她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伤势,眼前这宦官似乎就对她展开了纠缠——今天他从一大早就来到花萼楼探视自己——可最恼人的是,他明明关心的不是自己,打扰的偏偏却是她。

当翠凰别无选择地置身于花无欢的目光下,她很清楚自己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这个精明的人收入眼中。为了不露破绽,她只好时时刻刻都附在杜秋娘的身上,陪着他虚与委蛇。

就如此刻,坐在她跟前的花无欢依旧面若寒霜,翠凰斜倚在贵妃榻上,有点冷淡地半睁着眼睛,默默与他对视——她若是有点玩性,倒可以拿他当一件好玩具,只可惜自己天生孤僻,如今就更加觉得无趣:“我说过,我已经没事了,花少监你公务繁忙,不必跑这么多趟。”

她的口气中明显带着抗拒,想将花无欢尽快打发掉,不料面前的人却不依不饶:“秋妃,卑职倒觉得您近来的确有些异样,还是多保重为妙。”

“何以见得?”翠凰的心中升起一丝警觉。

“因为您已经许久,没有过问卑职在东内的行动了。”

翠凰暗自一惊,察觉到花无欢心中已经开始狐疑,于是慌忙闭目思索了片刻,才又开口:“哦,那么,玉玺找到了吗?”

花无欢闻言盯住翠凰,一双凤眼中滑过细碎的疑光,衬着左眼下蓝色的泪痣,看上去分外阴鸷迫人。然而翠凰是一只狐,何需吃他那一套。她垂下眼细审花无欢的内心,从他心中读出点点疑窦,却不知他疑从何来,又如何才能消解。

自附身以来,她从没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只除了他——也许这是那个叫杜秋娘的女子该庆幸的事,毕竟这世上,难得还有一个人可以像这般把她放在心上。翠凰如是想,心底竟平湖微绉,生出丝丝怅然。

就在她兀自出神时,花无欢开口回答道:“关于玉玺,卑职最近依稀有点眉目,不知秋妃可还记得先帝驾崩前,曾在骊山行宫收纳过两名浙东国的舞女——胡飞鸾和黄轻凤?”

翠凰一听这话,神色不由一凛,缓缓接话道:“嗯,这些事我都记得,你继续说。”

不料这一次翠凰的若无其事,却让花无欢目光一动,眉心不着痕迹地微蹙了一下:“先帝驾崩当日,卑职曾去内殿寻找过玉玺,却因为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将每个角落都搜查一遍。记得当日卑职在内殿中看见了一口紫檀螺钿宝柜,那正是浙东国进献胡氏和黄氏之时,用来做噱头的柜子。那天卑职还没来得及打开柜子,就被其他人叫了出去,现在想来,也许胡氏和黄氏,当时就藏在那口柜子之中。”

“你是说,她们拿走了玉玺?”翠凰听到此处,不禁脱口追问了一句,心底觉得好笑。

“没错,她们很可能目睹了先帝驾崩的始末,也拿走了玉玺,”花无欢双眼紧盯着翠凰,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说,“这几年卑职明察暗访,几乎可以确定玉玺没落在当年弑君的那批人手中。原本卑职差不多已将柜子的事情忘光,直到今年春天陛下忽然将胡氏和黄氏纳入后宫,卑职才想起这件事来。只可惜,卑职第一次在紫兰殿搜查并没有结果,安插在胡黄二姬身边的眼线,一直也没什么进展,倒是陛下将她二人宠幸后加以册封,以后想要彻查,只怕将更加棘手。”

翠凰听了花无欢这一席话,却只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语:“嗯,你且小心行事,一切都应从长计议。”

花无欢的眉心轻轻一蹙,却也不再言语。此时斜阳向晚,花萼楼外已是霞光满天,若是花无欢继续在翠凰的身旁待下去,便是大大的失礼;于是他只好依礼告退,带着满腹的疑窦离开花萼楼,神色紧绷的一张脸上,始终布满了阴云。

当花无欢离开之后,翠凰独自倚在贵妃榻上,头也不抬地冒出一句:“出来吧。”

只听大殿梁上“嘻嘻”一声,一只浑身橘红的黄鼠狼便顺着柱子溜下来,腾地一下变成人身,盯着翠凰笑道:“嘻,原来你栖身在这里,这个人是谁?看上去挺老。”

翠凰不以为忤,径自摸摸自己的脸颊,回答轻凤:“她叫杜秋娘,肉身暂时被我借来用一用。”

轻凤一边点头,一边东张西望,将花萼楼细细打量了一番,啧啧称赞道:“我还没来过这兴庆宫呢,听说八十年前,唐玄宗就曾经带着我们族里的前辈住在这里,是吗?”

“没错,即使到了今天,我仍能感觉到她留在这里的一丝灵力,”翠凰淡然扫了一眼轻凤,问她,“你为何忽然来这里?”

“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飞鸾已经被那不男不女的道士给放了,你不用再去华阳观了。”轻凤说着又看了看翠凰的脸,仍然很不习惯,“这个杜秋娘虽然长得不错,但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了吧?你附在她身上,有什么意思?”

翠凰闻言并不回答轻凤,径自伸手替飞鸾掐算了一下,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抬眼望着轻凤道:“我附身在她身上,只为图个清静,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爱沾惹些情情爱爱的混事吗?对了,我问你,你拿了皇帝的玉玺没有?”

“呵,他的话,你也信?”轻凤一哂,不以为然地斜睨着翠凰,“那个太监,不是什么好人!”

不料这时翠凰却眉毛一抬,冷笑道:“不管他是不是好人,可要说偷鸡摸狗,不正是你的强项吗?”

轻凤一怔,心知她还在记恨自己盗窃魅丹之事,慌忙面皮一变,打起哈哈来:“哎,我来就是给你带个信,至于玉玺,那是他们凡人自找的麻烦,与我们有何相干?既

然你这里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说罢轻凤便胡乱行了个礼,又变成黄鼠狼的模样,甩甩尾巴一溜烟逃出了花萼楼。翠凰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兀自倚在榻上冷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轻凤一口气跑回了曲江行宫,窜进自己的宫殿后扑在卧铺里翻找了半天,才掏出那方白莹莹的玉玺抓在手中细看——近来烦心事太多,害她差点把这东西给忘了。那个花少监和杜秋娘都在寻找这方玉玺,为的是什么?轻凤皱皱眉,心想既然自己已经对李涵死心塌地,那么正该找个机会把这玉玺送给他。

一想到当自己献出玉玺时,李涵必然会喜出望外,轻凤不禁就有些心猿意马,满腹的花花肠子痒得没命!哎,他是会将自己抱起来转三圈呢,还是干脆给她一个喘不过气来的深吻?轻凤捂住烧得滚烫的脸颊,满脑袋的绮思遐想在电光火石间一转念,就想到自己私自藏匿玉玺三年,算不算一条大罪?!

这一想轻凤便惊出一身冷汗,虽说她与李涵有过肌肤之亲,但对这个一向喜形不露于色的皇帝,还真是吃不定拿不准,万一他真的因为玉玺怪罪自己,大义灭亲,那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轻凤决定也来个缓兵之计,暂时不将玉玺交给李涵,先试探试探再说。

可巧今夜,因为怜惜落水受苦的黄才人,李涵决定召幸轻凤。王内侍在黄昏时刻将这个好消息带给轻凤,她立刻乐颠颠得令,悉心打扮好自己后又将莲藕傀儡安顿妥当,这才出殿登上王内侍派来的肩舆。

当轻盈窈窕的黄轻凤笑嘻嘻出现在李涵的寝宫,他不觉便阖上手中的奏折,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笑意,看着她袅袅娜娜地走到自己面前。

正是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

李涵放下奏折,牵着轻凤的手让她依偎在自己身旁坐下,轻声问道:“今天身体可有不舒服?”

“咦?”轻凤早忘了昨天吃的苦头,于是对李涵摇摇脑袋,“没有不舒服,臣妾哪儿都好好的。”

李涵闻言不禁一笑,索性将轻凤拉入自己怀中,此后一番温存,不必细述。

六月初的夜晚只有花香没有月光,李涵和轻凤任满殿的红烛次第燃尽,在无边的夜色里相拥而眠,听风声缓缓吹过帘栊,带来一殿清凉。蒙昧的殿外除了蛙声和虫鸣,偶尔还会传来依稀不可辨的人声,隐隐约约地,提醒他们此刻仍然身在红尘。

“陛下。”

“嗯?”

轻凤在黑暗中唤了一声李涵,却又陷入沉默。此刻她满脑袋都在想着,如何将话题往玉玺上绕,可昏昏欲睡的脑袋却想不出什么好点子:“陛下……你现在在想什么?”

“想什么?”纵情过后的李涵此刻只想睡觉,哪有心思陪轻凤文艺,“我什么都没想,睡吧。”

“嗯。”轻凤怔愣,却又无从置喙,只好悻悻搔了搔小腿,枕着李涵的胳膊入睡。

反正玉玺被她藏得很好,不怕被别人抢了去,这事不急、不急,以后再找机会好了……

……

而此时南内兴庆宫里,却有几人趁着夜色,鬼鬼祟祟地潜入了灯火昏暗的南熏殿。

南熏殿内住着懿安太皇太后郭氏,她是李涵的祖母,在李涵登基后才迁入兴庆宫。而今夜,一向死寂的南熏殿内,竟隐约传出了女子的哭泣声。

“哭什么?你的孩子死了,那都是命。”郭太后如今年已老迈,被岁月磨砺过的心无比冷硬,早就忘了该如何施与安慰和同情,即使面前这人是自己家族里的侄孙女。

“太后,郭妃她也是伤了心,您又何必苛责。”这时坐在一旁的一位中年妇人发了话,而她正是唐敬宗李湛的母亲王氏,如今居住在义安殿的宝历太后。

一室中三个女人,除了郭太后和王太后,年纪最轻正在哭泣的那个,就是唐敬宗的正妃郭氏。她曾为敬宗李湛生下过长子李普,小娃娃粉雕玉琢、姿性韶悟,在敬宗驾崩后,文宗李涵将他视如己出,一度曾承诺将他立为太子。不料去年李普生了一场大病,因为年纪幼小没能捱过去,早早就夭折了。李涵将他追封为悼怀太子,又对伤心欲绝的郭妃许诺,会好好照顾她的幼子陈王李成美,然而随着李涵长子的出生,在逐渐失去众人瞩目的光环后,这位年轻的母亲内心就开始发生变化。

“他言而无信,”郭妃一边啜泣,一边红着眼道,“当年他承诺立大郎为太子,我才让他坐稳了龙椅。去年大郎死了,他就应该立我的五郎做太子才对,可是,这件事他现在提也不提了……”

“他现在有了自己的儿子,这也是人之常情。”郭太后瞥了自己的侄孙女一眼,对她沉不住气的稚嫩,深深不以为然。

这时王太后却忍不住在一旁回护,帮自己的儿媳说话:“太后,郭妃她说的没错,你看如今那萧氏,自从做了太后,哼,一个没有出身的闽南蛮子,骄横成什么样子?如果没有我们当初的成全,就算王守澄那帮老贼再嚣张,这帝位,又岂能说轮就轮到他的头上?如今他非但不心存感激,还别有目的地找寻什么舅舅,哼,真是用心险恶。”

王太后所言并非妄自尊大,这一屋里除了她出身名门,郭太后和郭妃的娘家更是了不得——郭太后的祖父是尚父郭子仪,母亲是唐代宗的爱女升平公主。即使到了今天,郭家的势力依旧如日中天,不容小觑。

然而郭太后一辈子惯于深藏不露,王太后这一番张扬跋扈的话听了虽使她解气,却又使她暗自心惊,一时无法应答。

就在三个女人相顾无言之际,这时殿外帘影一晃,郭太后的心腹宫女竟引了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入殿。三个女人同时神色一凛,就见那站在殿中身量娇小的人伸手将斗篷一揭,竟露出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那正是李涵的御妹、王太后的爱女,如今在永崇坊华阳观里修道的安康公主。

这时只听王太后呜咽一声,她慌忙伸手捂住嘴唇,在安康公主与自己的祖母、母亲,以及亲嫂子见过礼之后,才伸开双臂,将来到自己身边的爱女紧紧搂在怀里:“安康、安康,我可想死你了!可怜你在宫外清修,日子过得如何?”

“母后放心,我过得可开心了。”安康公主娇憨一笑,在母亲怀中撒娇道,“母亲,你们想见的人,我已经帮你们领来了。”

“很好,很好,”这时郭太后在上座点点头,望着自己孙女的脸依旧不苟言笑,“他现在在哪里?”

“正站在殿外候命呢。”安康公主得意洋洋地笑道,“他是姑姑在终南山的同门师弟,所以算起来,还是我的师叔呢。”

“嗯,他是永嘉的师弟?”郭太后细一推想,目光中不由便生出些怀疑,“那么看来他年岁不大,这人可靠吗?”

“皇祖母您放心,永师叔的法力可高强了!”安康公主恭敬地接话,脸上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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