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族离开那一年的三月，柳昭苏醒，遗忘了出师前后经历的一切，甚至连更久远的记忆都变得很模糊，但他可以很清楚地认出唐岚是师父，无间是师弟。
由于长时间昏迷，他瘦弱了不少，一开始只能屋子里面走一走，当破旧的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变越整洁后，他开始在屋外散步，似乎让杂乱生长的枯草和草芽都看上去有礼有条了不少。
在他主动打开话题之前，无间也很少说话。无间有时候从外面打包饭菜给他吃，有时候自己在隔壁小屋里生火下厨，柳昭一般会在一边静静看着，不会给他帮忙，但在他做错什么时会出声提醒。要是柔柔买菜回来了，饭菜就会丰盛很多。
过了七八天，柳昭似乎从大清新诀的镇静效果中缓过来了，眼中恢复神采，突然对着无间笑，抬手招呼他一起去屋前的石阶上坐。
“我有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和你说话。”
无间笑道：“你有很多方式吗？怎么说都行。”
“就好像有很多一样。”柳昭靠上无间结实的臂膀，垂下眼睑覆盖半个眼眸，白色睫毛拦下光亮投落一层光影。他的长发被打理得很柔顺，上半部分依旧是白色，丧失了空族力量，今后生长出来的部分应当会重新恢复黑色。根据前几日的对话，他已经得知水族与空族均已败退这一基础信息，也知道了无间与唐岚成为了天玄境。“现在我想知道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了，我出师了，之后呢？”
无间一开始就没打算瞒他，坦白道：“成为了魔修。”
柳昭记忆中完全没有与魔修有关的内容，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身份，但也宽容地接纳了：“我可真厉害。别人都知道？”
“只有我和师父知道，柔柔也知道。”
“你们瞒得可真好。因为魔修有害，所以你们不得不消除了我的灵脉？”柳昭顺畅地推理好来龙去脉，平静地感慨，“我觉得我确实像为了变强而不择手段的人。”
“你不觉得你是为了战胜空族特意跑去做魔修吗？”
“我觉得我应当没这么伟大。”
无间总结：“你一直都很努力，就算成魔，对我们也很好，而且是你帮我杀死武神。”
柳昭略微抬头仰视无间侧脸：“我现在对你有种特别的感觉，我可以确定，我以前不会这样。”
“什么感觉？”但无间心里其实知道。就算柳昭没有了那段记忆，看到无间时，头脑依然会被唤醒某种情绪反应——是他近一年来逐渐根深蒂固的痛苦。
柳昭眨眼：“就好像我喜欢你。”
“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
无间笑出来，抬手搂住柳昭纤细的腰身，解释道：“实际上，你羡慕我。现在没有灵脉，你感觉难过吗？”
“我不难过，好像这就是我应得的。”
“你太沮丧了。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陪你，就算现在不能好起来，以后还有机会。”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话的，现在真像师父。”
“我年纪大了。”
“我年纪也大了。”柳昭缓缓减轻对他的依靠，重新坐直身体凝视前方，“无间，我想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自己一个人生活。我想我的智力没被大清新拉垮……我可以过得很好。”
无间沉默，果然大清心诀并不能够改变一个人，这就是柳昭本来的样子。他点头答应：“好，随便去哪里，只要我找得到。”
“你是不是很执着于找我？”
“嗯，你逼我的。”
柳昭愉悦地眯起眼，右手掩住嘴发出轻笑，随即咳嗽两声。他忍住身体的不适，认真告诉无间：“对不起。我发誓，我不会再消失，你随时来找我。”
三天后，无间带柳昭和柔柔前往兴昌城，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们逐一前往以前从没去过的青宁城与长黎山。
柳昭喜欢长黎山，准备在这里定居，无间就给他买了一座私宅。柳昭看他出钱，回想起自己也积攒了不少财产，思索一会儿后告诉无间：“可不可以替我去一趟玉清？那里有一个地殿，其中有两个匣子，我放了重要的东西——如果你觉得还有什么比较重要，也给我带来。”
“好。”
无间让柔柔留下陪他，自己御剑前往。凭借修行者的直觉，他能很轻易地判断出哪个地方适合藏身，几次询问后，很快摸索出地殿的位置。
地殿里还有无数空族留下的爪印，他就是在这里被抓去了长虚界。地殿没什么摆设，但也不显得阴森，柳昭经常活动的地方十分整洁，好几束光亮能从上方透露。
石桌上显而易见地摆放了一个匣子，无间打开，里面装了所有从王乐寄来的信件，还有他曾经佩戴过的所有首饰。信件底下还摆放了一个本子，柳昭似乎会在里面写东西，没有他的许可，无间不好意思偷看。另一个匣子摆在角落里，保存了一袋金块和数百个在人界通用的钱币，对于凡人来说，这已经是一笔可以使用一辈子的财富。
柳昭换洗的衣服不多，但是每一件都非常干净精致。无间用粗布把他衣服整整齐齐地包裹好，再去寻找有价值的东西时，头脑忽然感应到有危险的东西正在附近虎视眈眈。
“谁？”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定没有明显的可疑人物或物品后，突然开启天狗的兽瞳，去搜寻竭力在黑暗中藏身的事物。
一个墨戒放在一块岩石上，不安的力量正在其中蠢蠢欲动。炼魔虽然勉强有了实体，但无法离开墨戒太远，只得躲匿在其中。
带有诱惑的呼唤声在无间脑中响起：“带我走……”
“没用的。”无间意志极其坚定，捏起墨戒后，墨戒崩出一条裂缝，“太用力了……”
炼魔感受到他的力量非同小可，感到一丝恐惧地试探：“何人唤醒我……”
“你就没睡过。”无间捏着墨戒回到光亮处，翻出柳昭写字用的笔，沾了墨水在石桌上画图。
“你知道我是谁……”
“我觉得我知道。”
“你要做什么……”
“不用你管。”
无间画好一个小型的印魔诀，从身上掏出三块灵石，再把墨戒放入图阵中心，嘴中快速念咒。
黑雾从墨戒中腾升，炼魔知道自己遇见了克星，急切地告诉他：“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曾害人！我可以帮你获得想要的一切！”
图阵已经焕发金光，组成壁垒将黑雾围困。炼魔疯狂冲撞光壁，声嘶力竭地咆哮：“你这暴君！我是魔修又如何！我没有做错！你不得好死——”
无间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过把炼魔也带给柳昭，让柳昭决定怎么处置它，但这个想法稍瞬即逝。他自己也可以根据立场做出决定。
灵石的力量根本不够，在图阵即将失效的瞬间，无间抽出破空剑直直劈下。
石桌碎裂，墨戒化为齑粉。炼魔的声音消失，剩余魔气散逸至空中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