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副官手中的马鞭带着破空风声，一下又一下地抽在兽人的身上，每一鞭下去都是一道粗长的血印。
他抽打着兽人的同时，嘴上的咒骂也没有停下。
“这不知死活的贱种！”
“卑贱的野兽！”
“用尿洗脸的蛮子！”
“一辈子只配给老子提鞋的腌臜货！”
......
副官一连抽了十好几鞭子，方觉得有些累了。他喘了两口气，一把将鞭子掼在泥地上。
那个兽人此时脊背与双臂上已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但他依旧一声不吭。
“是个硬汉，哈？”
副官伸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汗，把自己头上那顶装点着羽毛的大帽子摘下来如扇子一般扇着风。
“我问你，你说你看见春田县沿路路牌被拔？你这不知死活的贱种是不是贼喊捉贼，消遣你爷爷们？”
那兽人并不理睬他，依旧埋头喘着粗气。
副官见那兽人如此无视他，更加恼怒，他快步走到那兽人背后，踩住了他的后膝，弯下腰一把抓住了兽人的发髻，使劲往后拉着，迫使这莽汉昂起头来。
“老爷我问你话呢，你丫是耳朵不好使还是哑巴了？嗯？”
那兽人的喉咙中发出难以辨识的咕哝声，充血的眼睛恶狠狠地向上盯着副官。他那巨大的犬牙之间喷出恶臭粗重的喘息，脸上糊着带着血丝的唾液，看上去犹如笼中的困兽一般。
“说话啊，孬种！”副官用空着的另一只手从自己的靴筒中抽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将其抵在了兽人的脸上。匕首尖儿顺着那壮汉的皮肉往上游移，最终在他的耳根停了下来。
“我听说，你们生番部族惩罚罪人，总喜欢割掉罪人身上的什么东西？”
兽人的刑罚非常残酷，他们会用多种多样的肉刑来惩罚罪人——例如犯偷窃罪的会被割掉手指、诈骗的会被割掉舌头、诽谤的会被剃光体毛、贪污的会被拔掉牙齿、奸淫的被摘掉睾丸、逃兵则会先被割掉鼻子再打断满尖牙等等。
不过与之相比，永绿邦联的律法也没好到哪儿去，甚至在处刑的残忍度上还要更胜一筹。
副官将那把匕首抵在了兽人耳朵边，锋利而细薄的刀尖从兽人的脸上轻轻划过，留下一串血珠。
“既然你他妈的听不见，那这耳朵也没毛用了...”
副官冷哼一声，当即就要把兽人的耳朵给割下来。
但远处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阻止了他。
“军爷且慢！军爷且慢！”
副官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谁了。
“哎呦！军爷恕罪、军爷恕罪！这都是一场误会呦！”
一个高大而肥胖的身影喘着粗气，从军营大门外闪了进来。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兽人，他披着熊皮做的皮草大衣，里面则是一件宽大的绿色丝绸长袍，长袍的每颗扣子上都有一枚掐着金丝银线、色泽均匀的契丹珍珠；长袍的下摆处露出老兽人被包裹在白色丝绸紧身裤与长筒吊带袜里的结实粗壮的小腿来——近几年来永绿邦联的达官贵人们很喜欢穿这种打扮，他们还将紧身裤长筒袜勾勒出的小腿肌肉线条视作男性阳刚之美的重要象征之一。
穿在他脚上的，理所当然地不是东欧一代常见的皮靴，而是一双装饰着彩绘花纹的木屐，底色是漂亮的蓝色，上面有白与黄的花纹，这些花纹描绘的是农业绘卷，其中有一些人物形象明显带有西方地区人类的艺术风格，这双木屐可能是来自于希弗伦、绯云、甚至帝国周边的某个鞋匠大师之手，经由不晓得多少商人转手之后才到达了这个文明世界之间的夹缝地带，不过，这双堪称艺术品的木屐上此刻已经沾满了街道上的泥土与人畜粪便，要是让懂行的人来看的话，只怕是会大呼暴殄天物罢。
这个老兽人皮肤黝黑，透着淡淡的红色光泽，眼中神采奕奕，颇有些武人的风范；他挺着个大肚子，脖子很粗，长袍的领子外面一大圈都是肥肉，这使得他看上去非常肥胖——即便是以兽人的标准而言也是这样。这老头儿留着一圈二指余长、纯白纯白的络腮胡子，打理得非常整齐，满头银丝也在脑后梳成发髻，用象牙雕成的簪子固定；他的脸上用朱红色和黑色的颜料刺上的刺青已经随着他面部皮肤的松弛而大大走形了，不过从那些刺青的复杂程度和花样上来看，他年轻时定是他部族中重要的人物。
但可惜的是，他下颌的尖牙中，有一根从中间折断了，尖牙对于兽人而言非常重要，那是力量和权势、荣誉的象征，一个兽人如果被折断了尖牙，那会被认为是非常不名誉的——因为在大多数时候，只有战争中被抓到的逃兵和怯战者才会被锯掉尖牙作为惩戒。
“军爷！手下留情！还请手下留情啊！”
胖胖的老兽人一脸堆笑地朝着保安副官拱手道：“哎呦呦，军爷哦！辛亏您派人来通知我了，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这不争气的小兔崽子是我老表的儿子，我的亲侄儿，家里人饿死完了，没得地方去，才来我这里做学徒，您别看这小活兽多大个块，其实怂得很！来来来，老总，别打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谁他妈跟你这老匹夫一家人？”
副官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示意他闭嘴。
“断牙老爷子，你这侄儿缺管教。”
保安副官拿匕首指着跪在泥浆中的那个兽人汉子：“这废物点心，刚到镇上才多久，啊？就敢贿赂守军，甚至还想贿赂老爷我，你说这是不是欠打？”
“是是是，军爷教训的是！这小子憨得很，是该多打打，不打他不长记性！”
老兽人赶忙走上前几步，从大衣内兜里摸出几包小小的东西来，塞到了保安副官手里。
“感谢军爷帮我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崽子！军爷辛苦，军爷辛苦，老头子我这正好有点黄烟叶子，自家产的，抽着还算带劲儿，还请军爷您千万不要嫌弃。”
保安副官伸手接过那几包“黄烟叶子”，在手中掂量一番，心满意足地将它们揣进了外衣兜里。
他拍拍自己的衣兜，回头对老兽人说道：“断牙老爷子，你这侄儿可倔！带回去非得好好调教调教，这次他遇着我算是走了运，要是等咱们保安官从州城回来了，看着他这怂包样子，还不得把他绑在县城南门那城楼子上活活抽死呐！那行，教训也算教训过了，没事儿就赶紧走吧。”
“哎呦，真是谢谢，太谢谢军爷了，。”
老兽人一边陪笑，一边弯下腰去把那个满身是泥的兽人汉子搀扶了起来，朝运酒的那儿走去。
“哎，等会儿！”
刚走出没两步，副官又将他们叫住了。
“军爷还有什么吩咐？”
被称作“断牙”的老兽人转头向副官问道。
“你今天运来的这批货，成色好像都挺不错嘛？”
副官指着那架马车：“最近咱们林歌县长为了筹措过冬的东西，可是昼夜操劳啊，断牙老爷子，您作为春田县的商家模范、拥军楷模，是不是稍微......”
“那肯定，那肯定，能遇上林歌县长这样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实乃我等小民之大幸啊！小老儿当然是要对父母尽孝心的！这一车好酒，小老儿就按惯例，择个三樽的上上品给县长大人留着！还请军爷您转告县长老爷，请他一定保重身体，千万不要太过劳累，我这里刚刚收到两根品相上好的山参，择日就送去给他老人家补补身子，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断牙老爷子真是费心了，不愧是咱们春田县首屈一指的大善人呐！”副官打了个哈哈，拍了拍老兽人的肩膀，悄悄把嘴巴凑近到老兽人的耳朵边上小声问道：“那这眼瞅着要过年了，咱们兄弟几个却摊上这么个鸟事，多晦气哪您说？您老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呢？”
“您这几天要是得闲，再带兄弟们到小店这边喝酒，酒菜大烟外加牌九都算在小老儿的账上，您看如何？”
“行，不愧是断牙老爷子，豪爽，跟那些抠抠索索的矮人玩意儿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副官听了这番话，心满意足地冲老兽人笑笑，露出满口的大黄牙：“那行，这就真没别的事儿了，你早点子回去吧，看好你那侄儿，别叫他再犯了！”
“那是那是！长官辛苦，长官辛苦了！”
...........
老兽人告罪几声，将那个浑身是泥、遍体鳞伤的兽人汉子推上马车后厢，自己坐上车夫的位子，一抖缰绳，拉车的老马“咿嘘嘘”一声，便拖着车缓缓往前走了。
当哒哒的马蹄声终于消失在大路尽头时，副官终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兵营门口，战战兢兢地站着的那两个士兵。
“你们刚才，看见什么了？”
副官缓缓问道。
“报告长官！”
人类士兵率先开口了：“我们看见断牙掌柜的过来领人，对您感谢了一番之后以符合法定流程的方式把人带走了，别的啥也没听到！”
“而且那兽人被我们扣下来之后非常配合，没有作出任何违法乱纪之举，也没给我们好处！不过他临走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在地上，那伤就是这么来的。“
矮人士兵立刻补充道。
副官看了看自己这对手下，拍了拍他们俩人的肩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瞧瞧，这不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