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亲派来的人召回家族的时候，斯派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回到沃夏城的那天起，家族里的人就一直对他不理不睬，就连父亲似乎也毫不在意他去帝都见到了些什么。不过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现状，没有人理睬他，就代表着一切如常，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最让他苦恼的反而是翠西，听霍莱彻说，她的父亲已经在治疗之下好转了不少，可她却始终不肯见他。斯派克没法去询问霍莱彻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地敲响翠西家的门，又被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翠西从来没有对他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她是斯派克心底最为重要的慰藉了，没有了她，斯派克的内心总是被不安所笼罩。

而魔法师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邀请斯派克参观整座城市，沃夏城很小，这些天四处走下来，斯派克已经不知道还能带他去哪看看了。

在这样的时候，来自于家族的消息明明代表了麻烦和奔波，但在斯派克眼里，却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了一身许多天没有碰的礼服，遣走了侍女，斯派克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镜前整理自己的仪容，然而在走向父亲的书房时，他总觉得自己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做到尽善尽美。或许是衬衫上的一丝皱褶，又或者略微歪斜的领结，这些细微的东西会轻易毁掉斯派克在父亲面前的形象。他从来没有过一次能让父亲满意的经历，只要是他站在父亲的面前，就一定会被数落一通。

斯派克知道自己是不合格的，同样，他其实也是知道的，不论自己怎么做，到头来都仍然不可能让父亲满意。

他是一个失败品，一个异类，一个多余的人，一个再怎样努力，都终究只是个笑话的悲惨存在。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行走在这座自己出生成长的建筑之中，斯派克的内心就总是会被压抑自卑的情绪填满。一个从小到大从未得到认可的人很容易变得阴郁内向，斯派克确信将情感寄托于其它事物之上就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然而一旦回到这里，他还是能够感到沉重的负担从未从他的心头消散。

在书房的门外徘徊了许久，斯派克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没过多久，一个清晰沉稳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进来。”

坐在宽大书桌后的，是一位两鬓斑白，但仍然精神矍铄的男人，斯派克从未觉得自己从父亲的身上继承到了任何东西，不论是他的威严，还是他锐利的眼神，那都是自己永远学不到的东西。这是一位威严的公爵应有的真正样子，他总是严格而挑剔的，在他眼里普尔曼家族的血脉传承了一些绝无仅有的东西，家族的继承人应当是完美无缺的，就算是身为长子的布兰登，也总是很难让他满意。

“父亲，”斯派克的手心开始冒冷汗，他欠身行礼，努力掩饰自己话语里的不安，“您叫我？”

男人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打量着他。

就好像一直疏于练习的学徒忽然被师父检查起了不自信的作品一般，斯派克紧张得心怦怦直跳，然而他也知道父亲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紧张。矛盾的想法交织在心底，斯派克猜测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漫长的沉默之后，出乎意料地，男人忽然看着他，露出了一个说得上慈爱的笑容。

震惊让斯派克没法掩饰自己的表情，他愣了愣，又听见父亲接着开了口：“和我说说你去帝都都见到了些什么。”

没有一句斥责和挑剔，这足以让斯派克觉得诧异了，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还有父亲居然主动向他询问起了去帝都的经历。只要是安排给他的事情，就一定是无关紧要的，而一向追求效率的父亲绝不会关心无用的事情。事情朝着古怪的方向发展了，斯派克没有出声询问任何事情的勇气，只能磕磕碰碰地把自己去帝都的所有重要和不重要的事情全都如实说了出来。

而男人却一直没有不耐烦地打断他，而是耐心地听着，甚至专注地不时点头。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斯派克受到了鼓舞，话语也渐渐流畅精简了起来，然而就在说到列车上的经历时，他却停下了叙述。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在告诉他，不要说出遇到了魔法师的事情。

“就这些吗？”男人接上了话，“你做得很好。”

对方并没有说斯派克究竟哪里做得好，也没有给出更多的评价，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还是让斯派克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悦。

来自于男人的赞许和认同，是太过昂贵的东西。

“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是个有才华的孩子，只不过你的才华并不在成为一名优秀的贵族这件事上。我不希望家族的琐事把你缠得死死的，你有更多发展的余地，”喝了一口放在手边的咖啡，男人看着斯派克，眼神之中带着真假莫辨的真诚，“即便是你的父亲，我想我也理应要尊重你才对，所以我把家族之中的事务大多交给了布兰登，让你得到了自由。”

自己的父亲在说谎，理智在斯派克的心底这样说着，如果被这样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他只要再迈出一步，就会掉进陷阱里。

然而有的陷阱是人非踩不可的，如同在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待了太久的人见到一缕光芒一般，斯派克接受了这样的说辞。他的眼神不安地游移着，话语里却不由自主地表达出了期待：“其实我也……很希望能帮上家族更多的忙。”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当，当然是。”

“那么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事，会非常重要，听我说完，你就会代替布兰登成为普尔曼家族的继承人，”男人的眼神认真得不像是在开玩笑，“在这之后，你必须肩负起整个家族的未来，斯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