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从床上坐起身的时候，有刺眼的阳光从被风掀开一条缝的窗帘边角直直照射着伊杰的眼睛，胸口压抑着的惊慌感让他觉得快要喘不过气，四肢的麻痹感持续了很久才渐渐消退。他皱紧了眉伸手揉了揉眼角，然后被自己眼尾湿润的泪痕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考这样的泪渍究竟是因为那场梦还是因为清晨太过刺眼的阳光，因此直到门外的人又耐心有礼地敲了第二遍门，他才意识到有人待在自己的门外。

迷迷糊糊地下床走向门边，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伊杰才从睡意之中被惊醒。看上去已经醒了有一阵子穿戴整洁的莫琳挑眉打量了一番睡眼惺忪的伊杰，他愣了半秒，掩上门迅速地从屋子里找了一件外袍，这才重又以算不上衣冠不整的状态面对门外的少女。困扰地揉了揉额，伊杰深吸一口气试图用新鲜的空气让自己清醒过来：“抱歉……莫琳，你也看到了，出于某些……原因？我的生活作息出了一点小问题，以这样的状态和你交流实在是有些失礼。”

“放心，这不是什么大事，任何人都有被小问题缠身的时候，即便是最优秀的战士也不例外，”莫琳温柔的笑容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至少对于现在的伊杰来说，一个能让自己得以摆脱来自于幻境的恐惧的微笑实在是十分重要。从伊杰的打扮不难看出他现在确实需要一些时间，莫琳探头往他的房间里望了望，为了找到一件外套而被伊杰仓促翻找了一遍的房间呈现出可怕的脏乱，这对于小勇者来说可不同寻常，“我来这里原本是想和你单独聊聊，但我猜我来得不是时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会儿来大厅找我吧，这里的咖啡很不错，特别是对于睡过头的倒霉鬼来说。”

被牧师小小调侃了的伊杰满怀歉意地笑了笑：“当然，这样再好不过了。”

莫琳提起裙角像个矜持优雅的贵族小姐那样屈膝行礼，转身离开了，伊杰长舒一口气，关上门独自面对整个乱糟糟的屋子。然而就在他将双手浸入用于漱洗的冰冷清水中的时候，才猛然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有什么事，是他们两人能够私下单独说的？

小勇者的行事效率一向令人满意，很难想象一个在慢条斯理的皇室长大的少年会有这样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莫琳坐下来没多久，杯中的咖啡也还没有凉下来，伊杰就已经穿戴整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少女一边伸手去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咖啡，一边抬头看了看他示意他坐下：“现在你看上去可以说是好多了，先坐下吧，你的咖啡需要加糖吗？”

“不，不必了，”伊杰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苦涩的液体，倒不是说它的味道让人讨厌，只是喝下咖啡之后人会不可避免地变得亢奋，而战士需要冷静并且清醒，握剑的双手必须是平稳的，一丝不合时宜的抖动在某些时候很容易要了人的性命。但放到现在，他需要一些能够让自己脱离现有状态的东西，梦境之中浓重的血腥味仍然萦绕在他的身侧，如同满怀怨念与人形影不离的恶灵。此时此刻他得打起精神来，如果有得选的话，他并不希望独自面对莫琳，他不擅长和女性打交道，通常只有霍莱彻在场的情况下，他才不至于让话题陷入尴尬。喝下一小口咖啡，不熟悉的味道让伊杰皱了皱眉，出于掩饰自己不适的目的看了看四周，他终于只能接受那位擅长油腔滑调的魔法师并不在这里的现实，“霍莱彻去哪里了？”

“他很忙，昨天甚至没有回来，帝都有很多老朋友值得他去见，所以我也才能找到时间和你单独说些有意义的东西。”莫琳似乎有意着重强调了“老朋友”三个字，但不明真相的伊杰显然不会明白这个举动的用意。短柄的小匙有着精致的做工，勺柄延伸出来的部分如同一朵盛开的樱花，莫琳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它，在深棕色的液体里搅拌出小小的漩涡。她专注地盯着那片由她一手创造出来的混乱，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着闪耀的光芒，仿佛那就是她所说的有意义的事情。

伊杰张了张嘴，却没能想出什么自己能够接下去的话，他垂眼又喝了一口味道古怪的液体，一边耐心地等着莫琳自己把话说下去，一边开始走神思考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饮料。

“你有想过，这个国家的未来吗？”莫琳似乎也并没有期待伊杰能够说些什么，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内心如同一汪干净的湖泊一般的少年实在是太容易被人看透了，因此她有把握可以说自己很了解这位少年。

伊杰端起杯子的手一顿，随后他将杯子放回了托盘，紧张地环顾四周。位于帝都繁华地带的旅舍一大早已经有人来来往往了，一位身着深棕色皮草外套的客商正靠在柜台上喝着那杯属于自己的红茶，注意到伊杰看过来的目光，他压低了帽檐朝着这边略作致意。那根竖立在他礼帽后的羽毛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个不停，伊杰没来由地想起了看到陌生人也会殷勤摇着尾巴的小狗。另一个男人正从旋梯缓慢地走下来，他的礼服做工精致，布料上乘，然而却没法掩饰它已经款式过时，陈旧不堪的事实。这个提着行李箱的家伙浑身都散发着落魄失意的气质，情绪低落的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外套上的一颗银扣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无影无踪了。早春的风吹动他敞开一半的外套，他叹口气回身最后看了看这家富丽堂皇的旅舍，然后带着满腔的不甘迈出了门槛。

没有什么人在刻意注意着两人，莫琳被伊杰的谨小慎微给逗笑了，她放下手中的银匙，托腮露出了安抚的微笑：“别担心，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也随意回答就好了。”

“我们有一个光明的未来，这是毫无疑问的，虽然弗洛塞帝国仍然有很多急需处理的问题，但这个国家仍然强盛胜过任何地区。”伊杰盯着自己的杯子，说话的语调却十分笃定，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相信自己所说的话，也让眼前的少女相信这番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