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来看，小小的店铺绝对算不上宽敞，然而希维纳带了很久的路，两人穿过了一条光线昏暗的长廊，才停下了脚步。

霍莱彻将烛台放在桌上，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房间的陈设。层层叠叠的帘幔用银线绣着图案复杂的法阵，漆黑的桌布之上，隐隐亮起的魔法灵光拼凑出样式古怪的纹样。狭窄的房间没有窗户，桌上烛台的光芒却仿佛被风吹动一般微微晃动着，将两人的影子也照得摇动不止。希维纳打了个响指，位于房间四周墙壁上的烛台也一同点亮，阴影被尽数驱散。一看就知道是用于占卜的木桌两旁是有着丝绒软垫的座椅，希维纳伸手指了指，示意霍莱彻坐下。

不久之前的昏暗光线其实并不适合仔细打量对方的面容，霍莱彻拉开椅子坐下，注视着对面自己的老情人。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两人却还是相遇时的样子，岁月和衰老只对无能的人类起效，一旦有了强大的力量，时光就不再是能够雕刻下痕迹的刀刃了。希维纳有一张仿佛来自于遥远异国的脸庞，没有了弗洛塞帝国人深邃的脸部轮廓，即便没有露出丝毫笑意，她的样子也仍然是亲和温暖的。有漆黑的头纱掩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薄纱之下，她的那双黑眼睛明亮圆润，却透不出半点光芒。

这位传奇的女魔法师，是看不到的。

上百年的时间里，目盲从来不是希维纳行动的障碍，这样的缺陷反而让她获取了更敏锐的感官，在彻底的黑暗之中也依然行动自如。霍莱彻看着她熟练地将各式魔法仪式的材料放到该放的位置，又在自己面前放了一个银白的高脚杯，倒入了满满一杯深紫色看起来十分可疑的浓稠液体，忍不住出声提醒：“你应该知道的吧，和你的大多数客人不同，我来你这里并不是寻求什么庇护魔法或是占卜的。”

“我当然知道，”希维纳轻笑着将酒杯推到霍莱彻面前，“这不过是我招待贵客的饮料罢了，恶魔的命运，我可不敢窥探。”

霍莱彻举起高脚杯看了看杯中的液体，仰头将它一饮而尽，饮料的味道算不上糟糕，入口的感觉如同某种他从未见过的果实的汁液。清甜的香气之中混杂着酸涩的口感，即便是熟悉了整个大陆各种人类食物的恶魔，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这就是希维纳最讨人喜欢的地方了，你永远不知道她能带给你什么样的惊喜，但毫无疑问的是，她总能做到出人意料。放下杯子，霍莱彻没有忘记自己特意到这里来找女魔法师的用意：“我要你帮我的忙或许有些棘手，但身为整个大陆上最优秀的魔法师，我想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了。”

“没必要这么百般恭维我，这样的名头，我已经让给我的徒弟了，”希维纳仍然保持着之前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拆穿了恶魔的意图，又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了。”

“布朗·诺艾尔吗？对他我也只是有所耳闻，或许他只是到了某个大陆偏僻的角落游历了吧。”

恶魔当然知道布朗·诺艾尔是谁，不久之前他才接受了这位年轻的魔法师以灵魂为代价做出的交易。然而现在显然不是说出这样的真相的好时候，霍莱彻也拿不准希维纳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他已经过了喜欢结仇的年纪了，更不愿意在现在得罪这位女魔法师，如果可以的话，恶魔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也不会让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了，恶魔，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你拿走了他的灵魂，不是吗？”希维纳托腮，垂眼仿佛毫不在意一般地说出了恶魔刚刚才打算一直隐瞒下去的秘密。

“我只是觉得如果在女士面前就这样将不那么美好的真相和盘托出未免有些太过不合礼数了。”看来她的惊喜也并不总是讨人喜欢的，恶魔在心底暗自咒骂了一番。

“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应有的代价，我无权去干涉他，也不会去指责身为一个许愿的神灯的你。”希维纳刚刚露出自己善解人意的一面，就话锋一转，把矛头指向了霍莱彻，“当然，你也是一样，我亲爱的恶魔，如果想要向我寻求帮助的话，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向是亲密无间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更何况在那时，你也在用我默许的方式向我支付报酬。”

温柔并不代表善良或是好说话，至少在希维纳身上，温柔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表象罢了。

温柔几乎是女魔法师的一张美好的假面，在她毫不犹豫向着颤抖不止的年轻女孩说出残酷的预言时，在她折断极乐鸟翱翔于天际的翅翼用作魔法道具时，这样的假面都会完美地贴合着她的脸颊。如果一个无辜者身上有她想要的东西，用上最残忍的魔法咒文，她也能从对方手里把那件东西搞到手。如果一个穷困潦倒的家伙期盼着她能救自己一条性命却付不起价钱，即便那人有着再怎样悲惨的故事，希维纳也能够坐视不理。有一阵子恶魔觉得魔法师这样冷酷无情的气质也显得格外迷人，当然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两人浓情蜜意的那段日子里，恶魔的审美水平并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觉得如何？恶魔的人情可是很值钱的。”霍莱彻无奈地摊手，最终还是妥协地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算是一笔公道的交易，”希维纳将自己的五指轻轻搭在恶魔的手背上，“那么……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希望你能替我封印一位女妖，你或许记得她是谁，她叫莱斯莉。”

“还真是有你的啊，恶魔，让自己的旧情人去处理自己的另一位旧情人，”希维纳仿佛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说话的语气仍然温柔体贴，给出的答案却出人意料，“抱歉，这可不是我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