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哼一声道：“正因为此，所以愚民才会小题大做、传播流言吧？”何富贵点点头道：“或许如此，据说当时大量乡民闻风而至，焚香跪拜，都把这十面石鼓敬为天赐之物！”

朱棣轻笑一声，道：“无稽之谈，真是无稽之谈！”何富贵却道：“大哥请听小弟把话说完。此后仅仅两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岌岌可危，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可谓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唐肃宗即位后也根本打不过勇猛彪悍的安禄山史思明所部，只好躲在雍城——也就是凤翔府以南避祸，听说那些怪诞的石鼓就在左近，就命令州府官员将这十面石鼓运下了陈仓山，迁到了雍城。唐肃宗听取了大臣的谏言，将这十面石鼓供奉起来，每逢朝廷依礼祭天之时，必定到石鼓处观摩一番，如此两年以后，安史之乱平定，天下才得以太平。”

朱棣摇头道：“这样的话我也听了不下十遍，始终难以相信，打仗，靠的是将领争先，兵士用命，与这劳什子石鼓有何关系？”何富贵笑道：“这些话信就有，不信就没有，但是事关国运国体，不得不加以慎重。”

朱棣点点头，道：“你接着说。”何富贵道：“后来凤翔府地方官郑余庆读到了韩愈所作的《石鼓歌》，大为触动，于是上表奏请朝廷，将十面石鼓送到曲阜文庙供奉，此后很久没听说这些石鼓的动静，一直到了宋徽宗时……”

朱棣哼一声道：“宋徽宗自诩是‘天下第一学士’，却枉自丢了江山社稷。”何富贵道：“他丢了江山社稷不假，可是痴迷书画、醉心艺术倒也颇有造诣。他不仅比他的父皇宋仁宗更加珍爱这些石鼓，简直可以说是溺爱至极了。据说他找人考证出一个惊天的结论，就是其中的九面石鼓乃是同一批所铸，这第十面石鼓却与众不同，而且因为其相貌丑陋、形状奇特而不加以重视。”

朱棣忽然叹口气，道：“所谓‘龙生九种，种种不同’，父皇这么多皇子，单就建功立业而言，谁又能比得上我朱棣！？可是……他始终不曾重视我！”

何富贵正在卖弄昨晚看到的资料，却没料到朱棣却会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只好道：“大哥贵不可言，何必自轻自贱！您听我往下说——这艺术造诣极高的宋徽宗，有的说是因为嫌弃第十面石鼓的外貌，也有的说囿于九五之尊的数目，总之，他命人只将那九面石鼓从曲阜文庙运到了京师开封，经过文武大臣商议，移送到太学之内保存供奉，后来甚至被直接送到了保和殿，与宋徽宗朝夕相伴。后来有一天，宋徽宗更是突发奇想，命工匠在这九面石鼓上的文字槽缝之间填注黄金，为它们装了金身。”

朱棣听得好奇，不禁问道：“那第十面石鼓的去向呢？”何富贵笑道：“大哥问得好，蹊跷就在这里，宋徽宗将九面石鼓奉为神明，却将这第十面石鼓弃之不用，曲阜文庙原来的看管人员也都撤了，这第十面石鼓却被人在一天夜里偷了去。大哥，此后两年——也是两年，您知道当时的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朱棣想了想，道：“莫不是——靖康之变？！”何富贵赞道：“正是。北方的金军大举攻入汴梁，掳走了宋徽宗、宋钦宗两位皇帝还有大量后宫嫔妃及文武大臣，而那九面石鼓，因为被装上了金身，自然也被金军命人一起抢走了——这一幕，难道与当年的安史之乱不也如出一辙吗？可惜宋徽宗、宋钦宗比之当年的唐玄宗、唐肃宗更是备受耻辱煎熬，简直生不如死、苟且偷生！”

朱棣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何富贵继续道：“还有，当年的金军将九面石鼓掳到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今日的北平！”朱棣一惊，抬头看着何富贵，眼神锐利。

何富贵接着道：“多年以后，南宋朝廷与蒙古的联军攻破了当时金军的都城燕京——就是今日的北平，在众人庆祝胜利的时刻，随军到达燕京的御史大夫王橶可谓是‘蓄谋已久’，因为他就是凤翔府人氏，与这些石鼓算得上是同根同源，他派人在废墟之中大加搜索，终于将这九面石鼓找到，并上书朝廷，将它们就近安置在燕京的孔庙之中，只是这第十面石鼓仍然杳无音信。”

朱棣沉吟道：“前年放灯节，我在通惠河上游览，居然听到了这第十面石鼓再次现世的消息。”何富贵吃了一惊——这沧临派搜集到的资料可没有这个！而且，前年放灯节，距离现在不也是两年吗？！

朱棣盯着何富贵，缓缓道：“传闻说得有鼻子有眼儿，说什么‘天下乱于北平城，石鼓起于大运河’，这些你都知道吗？”何富贵咽口吐沫，谨慎道：“沧临派虽然在大运河上人员众多，但是势力范围终究不在北平城，所以，这些……从没听过，我……在北平也没听说过。”

朱棣喃喃道：“安史之乱，靖康之变，还有今日的靖难之役，难道都和这个石鼓如此关联？按照你的说法，这第十面石鼓是宋徽宗时在曲阜文庙丢失的，去向一直未明，距今也有几百年了……”何富贵不敢再说，默默坐着。

朱棣哼了一声，道：“近来我还听说，这石鼓居然还和武当派张真人和少林寺的空见神僧有所瓜葛，说什么第十面石鼓上的文字记载居然有道家的原始心法和武功秘籍，更有儒家最早的原始经典和传世秘义，是秦始皇焚书坑儒前流传于世的儒家讲义，这些你可知道？”

何富贵闻所未闻，摇头道：“这个却是第一次听说，可是，如果和张真人有关，道教经典还说得过去，可是空见神僧可是佛教，那可是晋朝由外传进来的……”

这时窗外忽然亮如白昼，紧接着响起一声尖利的声音，彻底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朱棣霍地站起，朗声道：“太好了！张玉开始进攻正定城了！三弟，你我兄弟同上战场如何？！”说罢，也不等何富贵回答， 兀自大踏步出了大厅，向刚刚到来的马建成略点一点头，对跑来的吴飞喝道：“传我的命令，燕王府府兵，全体进攻正定城北门！”

何富贵在鲤鱼的陪同下，骑马跟在了急行军的队伍后头。

自从得知耿炳文将后续到来的十万大军全部整编到已有二十万大军的正定城后，朱棣就变得极为兴奋——这在常人看来是极为反常而在他的老部下们看来却极为正常——何富贵自然也很清楚，这位王爷大哥骨子里是喜欢打仗的，跟蒙古人打，他一直英勇无畏；跟朝廷对抗，他觉得空前的刺激带劲！

俯在马背上咳嗽喘气的何富贵心里感叹，队伍前头的王爷大哥生于战火，半生戎马。当他做个安稳王爷时，人虽华贵却似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可是看他这时骑上心爱的战马，踏着熟悉的炮火声和人声鼎沸的喊杀声，挥舞着长刀带头冲向正定城时，他——燕王朱棣才似乎真的找到了自己本身无上的价值！

密探飞马赶到，将西南方的战况约略做了汇报：张玉带兵从正定城西南方突然杀出，打了耿炳文一个大大的措手不及，本就不是防守重点的西南门就此被攻破！耿炳文反应也算迅捷，他知道自己兵员数量远远多于对方，于是立即吩咐列兵出阵，正与张玉所部在城中激战正酣。

朱棣喝道：“打得好！传令下去，全力攻击北门！”吴飞下去传令，霎时之间，燕王府府兵全部集结完毕，一声炮响，发起了疾如闪电般的进攻！

何富贵看着城头上激烈的厮杀，心头的紧张始终没法消除。鲤鱼道：“姑爷，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何富贵摇摇头，道：“我了解燕王军，张玉、王骥、谭渊还有朱能，都是与北方蒙古人打了多少年仗的良将，这下两下夹击，耿炳文一定扛不住，更别提那些根本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了。”鲤鱼点点头，道：“姑爷，您说耿炳文丢了城，会往哪儿跑？”

何富贵沉吟道：“耿炳文带来的南军其实更擅长水战，我想他们必定会往滹沱河方向跑，也就是往东撤离……”鲤鱼忽然指着前面道：“姑爷您看！”

何富贵定睛一看，真是大开眼界、不可思议——大批的南军队伍狼狈逃窜，只有几十个人的道士在马建成的带领下，就像驱赶绵羊般追赶着他们。

鲤鱼道：“姑爷，我记得你说过，穷寇莫追，可是这些老道们还真敢追啊！”何富贵笑道：“兵败如山倒，这些南军第一次打仗，又碰上这些武艺高强的道士们，可不就崩溃了嘛！”

鲤鱼看了一会儿，道：“姑爷，您看，南军好像停住了，是不是要回头再打呀？”何富贵道：“是啊，如果传出去，几千人被几十个人追着打，这些人也别说自己当过兵了！为了起码的面子也该再打一打的，不过，依我看也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