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听了，朗声道：“干爹，您老满意吗？”双手将李云婷放在地上。

何富贵惊愕之下，先是看见李云婷款款走向自己，接着发现船外刚才的狂风’暴雨都已停了，竟然变成了月色皎洁、星光熠熠！

更令他意外的，自然是那个船家最后说的话——他的师父，莫不是……怕不是……

答案很快揭晓了，船外忽然火把四起，照得船里船外极是明亮。李云婷走到何富贵跟前，携着他的胳膊，嫣然一笑道：“何哥，咱们出去吧。”

何富贵兀自像在梦里，跟着她一步步走向船外，映入眼帘的情景似曾相识——壮观有序的船队，火光如昼的场面。众人簇拥着一位老者缓缓走了过来，脸色阴沉，面无表情——正是李炳森。

船家向李炳森行了礼，道：“请干爹示下。”李炳森抬抬手，道：“鲤鱼，做得很好。”转向已经目瞪口呆的何富贵，冷冷道：“手无缚鸡之力，还想从我沧临派总舵把我闺女带走私奔，年轻人，你也真是天真！”

何富贵反应半天，才在李云婷提示下，低头道：“李帮主，我……”

李炳森哼一声道：“你还叫我李帮主吗？”何富贵智商慢慢恢复，接口道：“爹，您，您……我……”

李炳森道：“也不知道婷婷看中了你什么？你你我我说不出个整话！”边上李云婷嘟着嘴道：“爹，你还说！”

李炳森转过身，扔下一句：“快些话别，天快亮了啊。”在众人簇拥下，上了大船。

李云婷看着何富贵，兀自还在发愣，不禁笑道：“这回可把你唬住了吧？呵呵。”何富贵道：“你，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合起伙来欺负你老公啊！”

李云婷笑道：“老被你欺负，我堂堂帮主千金还不能逗逗你啦！”何富贵摇头道：“我总以为自己智计无双，今日……唉！年年打雁，今年倒被雁啄瞎了眼！”

李云婷忍住笑道：“刚才那个船家是我爹收的义子，名叫李豫，因为他水性极好，武艺也不错，我爹就给他取个绰号叫鲤鱼，时间长了，真名知道的反倒不多了。”何富贵看看船家，气不打一处来，道：“长这么大头一次让人当猴耍……”

李云婷赶紧道：“何哥，你别生气了！这是，是我的主意……”何富贵瞪她一眼，旋即道：“不会，不会，你哪儿能想得出这么……阴险的主意！”

李云婷低了头，道：“我向爹爹求恳，想，想要……和你成亲，可是爹爹就是不答应，说，说你天生风流，最是靠不住的，大姨——就是我爹的原配夫人虽然从小就疼我，但也站在爹爹哪头儿……”顿了一顿，道：“后来，那个苏阿姨，就是跟你一起来的那位洪洞派女帮主……”

何富贵打断道：“对对对，那个老妖婆去了哪儿？怎么一直没信儿了？”李云婷白他一眼，道：“什么老妖婆！那是我爹……我爹青梅竹马的情人，还是她帮我想了这个计划……”

何富贵恨恨道：“老妖婆，老妖婆！耍我一次还不够！”李云婷拉住他胳膊，低声道：“那你是后悔刚才说的话了，对不对？”两眼盯着他，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何富贵知道上当之后本来大为愤怒，可是知道自己一介书生，落在这里，可以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只得道：“不是后悔，只是……我对你的心意，还需要这么大费周折吗？”李云婷低了头，捶打着他的胳膊，低声哭道：“你，你还有脸说！在京师，你……”

何富贵轻轻揽住她，安慰道：“你放心，以后不会了，不会了……”李云婷抽泣道：“反正你发了毒誓，要是你不改，你何家就断子……”

何富贵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嘴上道：“以后我何家子孙不也是你的子孙不是？哎，对了，你这肚子到底是真的假的？该不会也是蒙我的吧？”

李云婷使劲打在何富贵身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心道：自己认识的那个李云婷这才回来了！

李云婷气道：“你，你……你来摸摸这个肚子，问问除了你，谁还敢碰姑奶奶！？”何富贵低了头，趴在她肚子上听了听，道：“婷婷，你可真有本事！”

李云婷哼了一声，道：“那还用说，我……”话没说完，身后响起李炳森的声音道：“婷婷，回大船里去，外边天凉，免得动了胎气。”

李云婷还要再说，看着父亲阴沉的脸，只得与何富贵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回了大船，何富贵急道：“哎，这，这算怎么回事？”

李炳森看着他，缓缓道：“何富贵，虽然我没相中你这个女婿，可是婷婷自小宠惯了，她又……没了亲娘，我也就随着她的性子，认你当这个女婿。”何富贵点点头，看看远处的婷婷。

李炳森继续道：“你还年轻，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不可成日沉湎于儿女私情。我听婷婷讲了，你要为燕王办事，这个我支持，婷婷眼见快要生了，她留在这里安心待产，你这就去辅佐燕王，朱元璋死了，天下即将大变，大丈夫正可建功立业！你不会武功，我让鲤鱼护你左右，等你谋个一官半职，才好回来迎娶婷婷。”

何富贵急道：“李帮……爹，您老说得对，可是……婷婷生了孩子，我再来迎娶，是不是……”李炳森一瞪眼道：“你还有脸说这个！自己做的好事，又来怪谁！”

何富贵心里一百个不服气：你李炳森年轻时和苏炳华相好，后来娶了原配，又纳了小妾丁秀丽，接着又要和初恋情人复合，今天却要求别人只爱他女儿一人，现在还责怪他婚前越轨……

李炳森一声断喝，打断何富贵的腹诽，道：“……你家不过是个小康之家，如何配得上我沧临派帮主！你要不去谋个官职，怎能算得上门当户对！”

何富贵辩解道：“您老说的都对，可是……京师朝局混乱，太子刚刚登基，燕王只是一介藩王，哪有实力与朝廷对抗？我去辅佐燕王，您不怕……婷婷当了寡妇？”

李炳森哼了一声，道：“我沧临派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只想在这运河沿线捧好这碗饭。燕王实力虽弱，却跟他爹最是相像，也是一位能成大事的人，你去辅佐他，老夫才放心，你要是混不出个名堂，有何面目过来迎娶婷婷？拿着你爹扣扣索索攒的钱来我这儿当小白脸吗？”

何富贵心里发狠，一言不发，盯了李炳森一眼，向大船上的婷婷招了招手，钻入小船。鲤鱼向李炳森拜过，登上小船，划动起来，小船行驶快速，很快远离了船队。

何富贵心里清楚，这个鲤鱼名义上是来保护自己，实际上也是看住了自己，这样也好，带个会武术的，心里踏实很多。他被李炳森一顿奚落，心情烦闷，不想说话，好在鲤鱼本就话少，在船头只顾划船，一路两人无话。

何富贵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后看到鲤鱼仍在划船，不禁出来问道：“哎，李大……我该咋叫你啊？”

鲤鱼一边划船，一边道：“我知道你的心思，看着我老，不像是帮主的儿子，倒像他的大哥！”何富贵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昨晚我第一次见你，确实看着老迈不堪，还老是咳嗽，我当时还担心你没力气划船了呢。”

鲤鱼换个姿势，继续荡着双桨，道：“既然干爹让俺跟着你，俺也不瞒你。俺家在河南，有一年田里大旱，庄稼没有收成，俺推着小车带着爹娘跟着灾民往北走，一路走到这运河边上，到了沧州码头，看见码头上正在搬运粮食，一袋又一袋，看着人眼馋……”

何富贵道：“想必是运河运来的漕粮吧？”鲤鱼哼了一声，道：“俺哪儿知道，只知道吃了粮食能活命！一群灾民你争我抢，都上去抢粮食，那些当官的不是东西，立马就让大头兵拿刀砍人，还让人忙着往船上运粮食……”说到这里，声音激动，顿了一顿。

何富贵从船舱倒了一碗水，递给他，他一仰脖子喝了，抹一抹嘴，道：“俺爹娘就跟着人去船上……他们，他们……他们一不小心掉进河里……”擦了一把泪，继续划船，道：“俺们一家本就不会游水，好多人一起掉进河里，码头乱哄哄的，登时就看不见俺爹娘了！俺急得跳脚，身上生着病就跳下河去救人，可惜，俺也不会水，哪里救得上来！半天人也没看见，自己倒被呛了一肚子水。”

何富贵道：“后来是李炳……李帮主救了你们？”鲤鱼喘口气，道：“后来，干爹带着沧临派好多人划船过来救人，先把俺救上来，后来还救上俺娘，可怜俺爹……”

何富贵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瞒您说，我有一个狗剩儿哥，家里也是只有一个老娘，他爹，也是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