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盯着他看了会儿，就从他身边挪了过去，两人擦身而过时，云北归心里一动：嗯，这个味儿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闻过……

伙计挪到柴俊平面前，盯着看了一下，就面向皇上道：“回皇上话，草民认出来了！”皇上沉着脸，道：“何人？”

云北归大为紧张，心里急急盘算脱身之计，事到如此只好打出去逃命要紧，大哥的任务也只有以后再说了。

孰料，那伙计却指着柴俊平道：“回万岁爷话，是这位客官去过秦淮坊，他还说他是个什么大老爷……”

云北归松了一口气，眼见柴俊平气急败坏，还要争辩。皇上喝道：“腌臜奴才，还当什么大老爷！拖出去，砍了！等等！争权夺利，贻误国事，兹事体大，必须严惩！拖出去，剐了！亲族全部问斩，以儆效尤！”

柴俊平当即吓晕了过去，被两个禁军拖了出去。

黄子澄道：“皇上，这李彦……”云北归抢先道：“皇上，奴才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管教属下太不像话，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歪了，奴才这个上梁肯定也不是啥好鸟，奴才请求皇上重重责罚！”

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却也情真意切。皇上道：“李彦，朕一向奖罚分明，你最近立了几次功，这次却差点耽误大事，你知罪吗？”

云北归赶紧道：“皇上，奴才知道错了，以后奴才……”皇上一摆手道：“少来这套，先跪一边去！谈完正事朕再收拾你！赶紧，方大人、各位大人，先把正事定了……”

众人都退了，两个小太监侍候皇上更衣。皇上瞅一眼仍然跪在角落的云北归，没好气地道：“你还在哪儿挺尸呢！还不过来！”

云北归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觉，听见皇上喊自己，赶紧爬起来，腿早跪麻了，猛一站起差点摔趴下，努力站稳了，才快步走到皇上身边，挥手让小太监退了，自己为皇上换上睡衣。

皇上靠在榻上，手拍着脑门，道：“再有一个时辰就上朝了，今天是睡不着喽。”云北归想起以前在家时，老娘有时候睡不着觉，自己就为她按摩脑袋，于是道：“皇上，您您龙头……”

皇上一睁眼道：“什么龙头？”云北归陪笑道：“皇上的身子是龙体，那您的脑袋不就是龙头了。”皇上笑了一笑，旋即又冷了脸。

云北归奓着胆子道：“皇上，奴才学武时，会得几下按摩手法，您要是脑袋不清爽，奴才为您捏一捏？没准儿还能睡着哩。”

皇上不置可否，闭眼不动。云北归大着胆子过去，轻轻捏在皇上太阳穴上，接着用中指的指腹在附近几个穴位有节奏地、一起一落地进行按摩，用手腕的力量带动，配合皇上的呼吸有节奏地平衡使劲，力度由轻到重，逐渐增加。

一会儿工夫，皇上发出均匀的呼吸，似乎已经睡着。云北归拿起一块毯子，轻轻盖在皇上身上，心里暗道：小皇上你就知足吧，这世上也就俺娘被俺这么伺候过，俺老爹都没这福气！转身蹑手蹑脚出了内室，找个椅子坐下，很快就睡着了。

云北归迷迷糊糊又见着老娘了，好像又是要跳城墙，他心里着急，刚要喊出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嗬，你小子心还真大啊！”

云北归一激灵醒了，睁开眼见是皇上，急忙跪下道：“皇上，奴才奴才……不小心睡着了，求……”

皇上没好气道：“求什么求！是这件事吗？你办的这叫什么差使？！”

云北归急急道：“皇上，昨晚是奴才疏忽了，没想到这柴俊平王八蛋竟敢派人跟着奴才，差点坏了您的大事！”

皇上一瞪眼道：“有朕什么事？朕的什么大事？朕的大事是要裁撤藩王！昨晚上你没听见吗？宁王在朕手里，他儿子不敢动弹，大宁哪里就差一道旨意了；最头疼的就是这燕王！昨晚上内阁大臣都到齐了，你个掌印太监却没影儿了！”

云北归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皇上发了一顿脾气，忽然道：“哎，那个谁安顿好了？”云北归会意，道：“安顿好了，那天奴才不放心，于是悄悄出去……”

皇上打断道：“朕为什么破格提拔你，就是看着你既会功夫，办事干净利索，你要是再留尾巴，可就是嫌自己活得命长了！”

云北归陪笑道：“奴才记住了，皇上保重龙体。”

皇上刚要起身，又道：“哎，不对，昨晚你和李维邦只是喝酒了？别的就没干什么事？还有，你回来时还和人打架，说说，到底咋回事？要有半句谎话，朕决不轻饶！”

云北归道：“是，奴才回来路上遇到李维邦，真的是恰好碰上了，他晚上说要请几个人吃饭，非要拉上奴才，说是给他长脸……”皇上没好气道：“就你这张紫脸，还长脸！”

云北归陪笑道：“奴才这张脸是不好看，可是奴才是侍候皇上爷的，这张丑脸也就有面子了不是，这个奴才再傻也清楚。到了他府上，来的客人有什么曹国公李景隆，一个是叫陈’瑛，说是李维邦的发小，还有一个是李新建，是武当派马建成的徒弟……”

皇上道：“李景隆倒也罢了，这个陈’瑛你以为只是李维邦的发小？他是燕王的得力幕僚，看着是文弱书生，其实心狠手辣；这个李新建，是武当派年轻一辈中武功最好的了。”

云北归惊奇道：“咦，皇上啥都知道！您也没去他家啊！”皇上冷笑道：“就你，肚子里几条蛔虫朕都清楚。”云北归心道：那你是我肚子里的屎吗？嘴上道：“皇上明察什么毫，最是大大的聪明哩！”

皇上道：“马屁留着以后拍！接着说！”云北归道：“奴才也不敢多喝，那些人说的话奴才又听不大懂，听来听去也都是拍奴才马屁的。后来奴才惦记着回宫，就出来了……”

皇上道：“亏你还惦记着回宫？你喝酒喝到半夜，朕和几位大人商议军国大事到半夜！”云北归扇了自己一记耳光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一瞪眼，示意他继续讲。云北归接着道：“奴才，奴才喝酒喝得有一点头晕，是李维邦非要派马车送奴才回来，到了河坊街，奴才酒醒了，就下车了，谁承想竟然遇到一大帮穿黑衣服的人，奴才以为遇到了一帮强盗，就跟他们打了一架。”

皇上沉声道：“那群人是谁你可知道？”云北归心里盘算，昨晚柴俊平一顿攀咬，皇上应该已经知道是陈’瑛带头的了，而且自己也和他们说了半天话，估计也被看到了，当下直起身，委屈地说：“皇上，您可得为奴才撑腰啊！”

皇上一愣，道：“你都掌印太监了，柴俊平这个老太监也被你整死了，你还需要朕撑什么腰！？”云北归道：“奴才后来才发现，昨晚那些人不是强盗，就是那个陈’瑛带来的，说是，是燕王恼恨奴才截了他派来京师的人，一定要取奴才性命！”

皇上道：“你不是武当派高手吗？害怕这几个小毛贼？”云北归更加委屈，道：“皇上，奴才早年在武当山学艺，为的就是日后可以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可是，师父说武当山早有门规，不许和朝廷官府结交，还把奴才逐出武当山，弟子名册里也将奴才除了名！呜呜！”

皇上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这些朕都知道，你哭什么？不过这马建成说得好听，不结交朝廷官府，哼！朕早就听说，他曾派人去北平拜见燕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江湖门派都还不急，等料理了藩王，朕再好好收拾他们。”

云北归顺杆爬道：“皇上，到时候您就把这事交给奴才，奴才一定把这些江湖人收服得服服帖帖，乖乖地听您的话。”皇上一笑，道：“昨晚上你打了李新建，是不是很受用？哈哈！”

云北归陪着笑，又道：“皇上，昨晚您不找奴才，奴才也一定会来向您请旨的。”皇上奇怪道：“请旨做什么？”

云北归道：“昨儿晚上，奴才一听说这陈’瑛居然是燕王府的人，立马就想拿下他！不过，奴才一想，他来了京师，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保准儿还有同党！如果急吼吼下了手，那就搂草惊了蛇了。”皇上点点头，道：“嗯，打草惊蛇，说得有点道理。”

云北归受了鼓励，大为兴奋，接着道：“皇上，奴才装着喝醉，回来后就想请旨拿人，谁料想这陈’瑛够狠够快，半路上竟敢截杀奴才！好在皇上洪福齐天、大大的保佑奴才逢凶化吉，逃了回来！奴才想，这就带人去抓这陈’瑛，您看咋样？”

皇上站起身，道：“这才像你该说的话！告诉你，就在你刚才睡觉时，黄兴林已经带人去了！”看看窗外发白的天色，道：“准备更衣，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