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大厅里灯火辉煌，北京卫视大型相亲节目《缘来是你》正在录制。

我咽口吐沫，舔舔嘴唇，心脏的剧烈跳动把我震得几乎站立不稳。

女编导看我一眼，说：“紧张了？”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女编导笑道：“大博士，我看你讲课时说得挺溜嘛！”我低声说：“我，我……见了女孩就这样，说不出话来……”

她递给我一瓶小二，说：“喝了它！”我看一眼她，吞吞吐吐道：“我，我……从不喝酒啊……”她白我一眼，说：“不喝拉倒，别一会儿晕倒在台上啊！亏你们导师还把你当宝贝哩，托关系让你来特别节目……”

我咬咬牙，拧开小二，刚喝两口，呛了一下，正在咳嗽，就被推了一把，“该你上场了！”

我手里的小二被拿走，“哎，再给我来一口……”，“行啦！你要是醉倒了，或者撒酒疯，我今天就得丢饭碗！听提示，上场！”

刚才楼下喧闹的演播大厅忽然安静下来，似乎整个大楼都在谛听：

“有请下一位男嘉宾！”

我站在电梯里往下走，看着女编导越来越往上移动，很快看不见脸了——我知道没人可以帮我了，心里害怕得就像一个被卖掉的孩子。

电梯落定，灯光打在我脸上，睁不开眼，想着闭眼站一下，孰料，主持人已经在叫我了。

我踉踉跄跄走出来，观众一片哄笑。我心一横，心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拉不下脸来泡不着姑娘，拼了！

主持人提醒我：“哎，兄弟，自我介绍，自我介绍！”我赶紧回过神，回想准备的资料——脑子里一片空白，头上汗就下来了。

主持人笑道：“你是有多紧张！？这样吧，我先自我介绍怎么样？”观众哄笑，我感觉到满场的人气扑面而来，就像巨大的海浪汹涌压过来。我胸口发闷，脸也烫得厉害，兀自不动。

主持人只好道：“你好，我是主持人孟辉，你能开口说话吗？一句就成，要不然我没法交代。”我看着他，喃喃道：“我叫，叫云长路，来自北京。”

孟辉点点头，“来，选个号吧。”

我接过选号器，有点沉，紧张之下，竟然看不清号码，我闭了下眼，深呼吸，按了随缘键，递还孟辉。孟辉不再废话，说道：“各位女嘉宾，对新上场的男嘉宾意下如何，请考虑……”须臾，“请选择！”24盏灯一灯未灭。我心里定了一下，踏实了许多。

孟辉说道：“哎，你说你来自北京，这可是你主场啊！你是北京那儿的？”我擦擦汗，说道：“通州的。”

孟辉眼睛一亮，道：“哦，我们这次特别节目，如果男女嘉宾牵手，赞助全线运河游……”我来台上第一次笑了，“我家就在运河边上，路线我熟。”

孟辉接口道：“昨天我和乐佳磊去看了通惠河……”我这才注意到旁边的嘉宾主持乐佳磊，赶紧朝他点点头。乐佳磊面无表情，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孟辉接着道：“水质挺清的，暗河也变明河了……”我纠正道：“孟老师，我是研究历史的，就像非专业人士对长城的认识局限于明长城，外地人对北京通惠河的认识也仅仅局限于眼前流淌的那条河。”

孟辉故意道：“呵呵，我不是北京人，第一次知道通州，还是在郭德纲的相声里。你懂历史，又是通州的，那你说说看，假设我是一个外地人，第一次来北京通州，你会怎么介绍。”谈到专业，我立刻来了精神，大声道：“通州在京杭大运河的最北端，我国历史上，金、元、明、清四朝定都北京，而京杭大运河作为命脉的八百年间，通州都是极其重要的漕运仓储重地，有‘乃九重肘腋之上流，六国咽喉之雄镇’的称号，在明朝时期，是万国来朝、商贾行旅、水陆进京的必经之地，所以取‘漕运通济’之意，命名为‘通州’，享有‘一京、二卫、三通州’的美誉。而大通桥码头，不仅是漕粮码头，还是京城重要的客运码头，南来北往的行人就是在这儿入城或是由此南下。曹雪芹小说《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就是在大通桥码头上岸步入京城开始新生活的，还有‘戊戌六君子’的谭嗣同……”

我还要往下说，乐佳磊打断道：“哎，兄弟，兄弟，知道你上过大学，学历史的，可是你来这儿是找女朋友的，不是来讲课的，好吗？运河特别节目的知识点让孟辉来讲，不是更好吗？”

我尴尬地住了嘴，看着孟辉。孟辉冷笑道：“不讲了？那我们继续好吗？19号！”

我眯着眼看向19号的位置，因为远，看不清人和姓名牌，听见一个略带慵懒的女声问道：“哎，男嘉宾你大学历史学了几年？”我随口道：“五年。”女生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国内大学五年，是专接本，是吧？”我心里不屑，冷冷道：“我是硕博连读，北大！”

孟辉转向我，郑重道：“兄弟，你是来找对象的，刚才乐佳磊也提醒你了，你这样没法交流的，这样，先看你短片，好吗？”

灯光暗了，短片播放。

我趁机松快下，挪挪脚步，换个舒服点的站姿。孟辉凑过来说：“兄弟，这是在和女孩聊天，不是讲课，不是讲课，懂吗？”我似懂非懂，点点头，嘴里说道：“好的，好的。”

短片放完，灯光亮了。

乐佳磊说道：“兄弟，你是北大历史学博士，又是北京当地人，我们这期节目就是关于大运河的特别节目，奖励还是运河游。我不知道你来这儿的目的是？”

我清清嗓子，想了想，道：“来这儿当然是想找女朋友了……”乐佳磊紧追不放，“那么好，看你的状况，以前肯定是没谈过恋爱了？”

我再次出了汗，舔舔嘴唇，点点头。乐佳磊说道：“作为一个北大博士，外貌也不差，又是北京本地人，为什么没谈过恋爱？你想过吗？还有，导演告诉我说，你来这儿是你导师帮你报的名，而且导演告诉我，你是导师强迫来的，对吗？”

女嘉宾席和观众发出嘘声，“砰”“砰”“砰”一片灭灯声。我再次紧张起来，犹豫一会儿，道：“是，我是个宅男，不爱出门，见了女孩就脸红紧张，说……说不出话来……”

孟辉插口道：“宅男，有多宅？最长多长时间没出门？”我仔细想了想，嗫喏道：“多长时间忘了，记得有一次导师出国，我在家待着，没去学校，等到导师回国找我，我一出门，哇，冬天了，下雪了……”全场爆笑。

不过，台上的灯也灭完了。

孟辉笑完，向我伸过手来，说道：“很遗憾……”后面的我都没听清，脑子“嗡”一声，心想，完了，带不走一个女朋友，今年论文又泡汤了……

我机械地向场外走，心里琢磨着怎么向导师交代，但愿他没看电视，我还能编个故事哄哄他，不知道行不行，哎不行，这个节目他每期都看，何况我来这儿还是他报的名……

忽然，一个声音喊道：“哎，云长路，长路，等一下！”我回过头，看见乐佳磊站起来，向我招手。

我站住了，疑惑地看着他。

乐佳磊大声道：“长路，我仔细看了你的资料，也仔细观察了你在这儿的每一个表现，我想，我有义务让你迈出第一步！”我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等着他把话说完。

他接着说：“谈恋爱，谁都不是天生就会，情圣也是从零学起，可是你，起步显然晚了，可是也必须开始！这样，孟辉，咱们给他个机会好吗？”孟辉点点头，说道：“既然乐佳磊说了，我成全你，虽然我还不知道他想干嘛。”

乐佳磊笑道：“孟辉，看看这位北大博士的心动女生是谁，好吗？”孟辉点点头，说道：“看大屏幕！”屏幕显示，正是19号！全场观众窃窃私语起来。

乐佳磊点点头，说道：“全场24位女嘉宾，只有这位19号何黛青和你有交流，你就选了她……”

我插口道：“我按的是随缘……”观众又笑。孟辉笑得弯了腰，半天才道：“你是有多不会聊天？天不聊死不罢休啊！”

乐佳磊忍住笑，道：“这样，你看看19号，何黛青，好不好？漂亮不漂亮？能不能看得上？想不想带她走？”

我站在台中央，看不清19号，孟辉示意我走近看。我走近19号，一路都听得见观众在台下笑。

我走到19号面前，没敢先看脸，姓名牌是“何黛青”，我迅速扫了眼她，又赶紧低了头。耳边听见乐佳磊继续道：“何黛青，女海归，祖籍也是北京人，现在定居在美国洛杉矶……”

我大脑“嗡嗡”一片，几乎没法正常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