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宝急道：“岳父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张玉还没开口，却听云北归道：“咋啦？头晕，脑袋疼，喘不上气，对吧？我也没想到啊，十二年了居然才发作！”张玉盯着他，缓缓道：“是你，是你……”

这时，长生扭’动着身子走了过来，夸张道：“哎呦，张大人这是怎么了？！”云北归没好气道：“怎么了？报应嘛！”

长生白他一眼，哼道：“云侯爷，皇上有请。”说罢挪动着大屁股走在前面。

云北归看见老对头长生就来气，多少次恨不得找个机会结果了他，可是这死胖子太监本就是二皇子朱高煦的亲信，现在又哄得皇上欢心，想要动他实在千难万难，饶是如此，嘴上也饶不了他：“哎，长生，就你这大屁股，得赶得上磨盘了吧？肯定比小赖子家喂的大肥猪胖些。”

长生也不理他，气哼哼将他带到内殿门口，转身走了。云北归笑道：“咋了？这就生气了？平时你不都在跟前伺候吗？”皇上在屋内唤道：“来，二弟，就你话多！”

云北归赶紧进了屋，施了礼，才发现屋内只有皇上一人，心中一紧，看来这次有大事了。

果然，皇上开口问道：“二弟，今儿叫你来，是要你句准话。”云北归笑道：“皇上，奴才从来都是说准话呀！”

皇上笑骂道：“少给朕嬉皮笑脸的！近来朕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想着得把太子立起来……”云北归急急插口道：“皇上，您能长生不老……”

皇上摆手制止，道：“这儿只有咱们两人，不说那些没用的，你就只管说，朕的这些儿子，你觉得谁行？”提到儿子，云北归叹口气道：“皇上，您有那么多儿子，还能挑挑拣拣，臣就一个儿子……”

皇上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听皇后说你家儿子丢了，找着没有？”云北归心里一酸，十二年了，曾经的大哥才想起过问这事！倔驴脾气一上来，索性摊开手道：“没有，一直没消息，媳妇也跑了！”

皇上盯着他，问道：“真的？那你还能坐得住？”云北归听见他满是怀疑的语气，心里更加不爽，一冲动脱口道：“皇上，昨儿晚上我梦见三弟了！”

皇上一拍桌子，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云北归梗着脖子道：“没啥意思，就是想他了！皇上您多子多福，我老婆孩子都没了，不过也比三弟强，家都没了，人头也没了……”

皇上气得浑身哆嗦，指着他骂道：“你，你……你今儿是成心气我呀！他犯下大罪，罪有应得，怨得了谁？！来人呀！”门外的禁军答应一声，立即冲了进来。

云北归向皇上磕一个头，跟着禁军就往外走。长生跑进来，给皇上摩挲后背，又递上茶水，道：“皇上您消消气，消消气，奴才早就听说，这个云北归一向嚣张跋扈惯了，可万没想到，今儿在御前也敢这样！实在该杀！”

听了这话，皇上反倒冷静下来，冷冷道：“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长生立即变了脸色，跪下道：“奴才该死，奴才多嘴！奴才什么也没听见！”急急地扇起了自己耳光。

皇上道：“让张玉进来。”长生急忙起身去了。

张玉进来，施礼见过，不时咳嗽几声。皇上道：“坐吧，我是岁数大了，你正当年，又是武将出身，不该如此吧？”

张玉苦笑道：“臣凡夫俗子，如何敢和皇上龙体相提并论。”皇上沉吟道：“有个问题，朕以前就问过你，今儿要你一句准话，如果立太子，你认为谁合适？”

张玉沉默了。对于这个问题，他一直讳莫如深，态度暧’昧，不像云北归早早就声言支持大皇子，更不像马建成一直忙着修炼仙丹，以保皇上长生不老。

现在，他不得不开口了：“皇上，此乃皇家头等大事，关系社稷安危，臣不敢妄言。”皇上盯着他，道：“这里只有朕和你二人，但说无妨，朕要听你的心里话。”

张玉缓缓道：“大皇子仁厚贤德，二皇子英武精明，三皇子刚毅果敢……”皇上打断道：“朕记得绕弯子不是你张玉的风格。”

张玉只得道：“二皇子风采俊朗，善于军事，与三军武将也多有交往……这一点，与皇上当年十分相似。”

皇上笑了，道：“好，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张玉下去了，来了最后一位——邱小宝。

其实皇上召见邱小宝，目的与马建成、云北归及张玉等人不一样。他入仕不久、资历尚浅，况且对他的调查还未结束——派往少林寺的哪路锦衣卫还未返回，根据已经陆续得到的密报，这个邱小宝出身贫寒，知道用功，孝顺爹娘，等等等等，总体上口碑还算不错。自从他救下皇太孙朱瞻基后，自己也对其格外留意，但还远未达到可以被问到储君这等大事的地步。今天之所以让他随同单独觐见，不过是对他新任巡防营指挥使的例行述职与考察。

皇上心里清楚，张玉的意见代表了绝大多数武将的想法，也和自己内心的声音相契合——二皇子最像自己，自己当然想让他上位！

皇上心里主意已定，心情放松，拿起郑和敬献给自己的一幅画欣赏起来，对跪在地上的邱小宝没有理会——近来他风头正劲，朝野内外无不侧目 ，必须要杀杀他的锐气，让他明白他的一切都是谁给的——朕能给你，也能收回去！

邱小宝却不像其他大臣那般焦躁不安，因为他心里有数——他知道皇上现在在看的那副画的来历——因为，那是他送给郑和的——“皇上近期可能会向郑大人询问储君一事，大人便将这幅画献给陛下即可。”

半晌，皇上开口道：“小宝，你看看这幅画。”邱小宝赶紧凑上去，假装开始认真看画，即便自己已经看了很多遍——上面是一只雄性大老虎，带着一群幼虎，准备下山觅食，走在最后面的一只幼虎因为体弱动作缓慢，引得大老虎回头去看，像是在招呼它赶上来，关切之情，颇为生动。

皇上笑道：“小宝，朕知道你武艺不错，北伐时也立了军功，可是以后学着做大官，就不能光会骑马打仗，也得学着读读书。”邱小宝躬身道：“多谢皇上指点。小宝的义父，还有忠毅公也曾督促小宝多读书，多写字。”

皇上点点头，道：“这幅画只有画，没有题跋，你不妨在上面写几句。”邱小宝惶恐道：“小宝才疏学浅，不敢唐突。”

皇上沉下脸，“嗯”了一声。邱小宝赶紧道：“好好好，皇上有旨，小宝这就写！”拿起毛笔，思忖一下，颤抖着在画上写道“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写完，将毛笔放好，恭恭敬敬道：“小宝浅陋，只会写几句打油诗罢了，请皇上恕罪。”

皇上怔住了，喃喃着将几句诗念了两遍，道：“你觉得这幅画可以叫什么？”邱小宝谨慎道：“这幅画栩栩如生，生动感人，将百兽之王的骨肉亲情刻画得淋漓尽致，臣觉得莫若叫作《舐犊图》之类，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自言自语道：“朕只顾看大老虎威风凛凛，却忘了这才是此画的本意，”忽然话锋一转，“小宝，朕如果要立太子，你觉得立谁更好？”眼见他要磕头，立即摆手制止，“你不必拘礼，更不要顾虑，朕要听的就是你的真心话！”

邱小宝谨慎道：“臣读书不多，可，可听说‘君不立长，国有大乱’，也不知道对不对……”

皇上刀锋般的眼睛盯着他，道：“你的意见可跟别的武将，还有你的老泰山不一样！”邱小宝赶紧跪下，道：“皇上，册立储君乃是国之大事，岂是臣下可以私下议论的！臣虽愚钝，绝不敢犯此大戒！”

皇上笑道：“你虽年轻，做的诗嘛，也一般，却一点也不愚钝，下去吧！”

第二天，永乐帝正式下旨，册封大皇子朱高炽为太子。

洪洞派帮主李新建（李杰）这些天很不爽——准确来说，这些年他都不爽，尤其是这几天，因为他的很多亲信长老都被新任直隶总督吴飞的人抓走了！

李新建本是马建成的爱徒，结果就因为出师不利，在燕王朱棣面前输给了半路学武的狗剩儿（云北归），一直不受重用，连带着师父也对自己不闻不问起来。这些年在洪洞派虽然作威作福，却始终自感怀才不遇、心有不甘。二十四年前，燕王一句话，自己到了洪洞派当卧底；而那个吴飞从洪洞派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层长老变成了燕王跟前的亲随，这些年顺风顺水，禁军副统领，刑部尚书，直到前些天又做了直隶总督，恰恰成了沧州地界的最高父母官。李新建自忖，若论武功，十个吴飞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人家偏偏就能管着自己！你说气人不气人？自己多次暗中潜入京师，想找师父反映情况，可他老人家要么忙着炼丹不见自己；要么告诉他，那个吴飞本就是燕王安插在洪洞派的卧底，人家根正苗红，是燕王嫡系中的嫡系，你能跟人家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