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道：“父皇刚才在会议上的意思是……”朱高煦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父皇的意思是借兵，从十七叔哪里借来朵颜三卫对不对？”

朱棣笑着点点头，徐丽慧担忧道：“宁王现在就像是惊弓之鸟，我们真能请来朵颜三卫吗？”

朱棣道：“所以，这件事我和何富贵仔细策划了很久，而且也要我亲自去不可！”转向两个儿子，神色郑重，“不管我在不在北平，李景隆的首要进攻目标必然是北平无疑，我若走了，你们能守住北平城吗？”

朱高炽思索着，抿着嘴没有说话。朱高煦道：“父王放心，孩儿一定带领全体将士……”朱棣笑着打断道：“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不过，与其我们一起死守北平，不如出外搬兵！”转向徐丽慧，眼神温柔而坚决，“我把北平交给你和几个儿子，少则半个月，多则二十天，我一定带人赶回来，你们一定要守住！”说着伸手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一家四口搂在一起……

出了燕王府，何富贵一行人坐着马车向着通惠河方向驶去，很快到了大通桥边。何富贵撩开车帘，道：“哎，从庆丰桥走不是更近吗？为何走这里？”

一个兵士道：“回先生话，底下人说，今日庆丰桥出现帮派火拼，死了不少人，地方官……也没人出来管，小的们觉得不大安全，所以想着从大通桥过河。”何富贵点点头，问道：“帮派火拼，知道是什么帮派吗？”

那兵士道：“听说是运河上的沧临派还有好像是双桥医馆的人，具体的小的们也不大清楚。”何富贵心里暗自吃惊，可是眼下事情紧急，无暇去过问这些，便把鲤鱼叫来，低声嘱咐了几句，看着他去了。

何富贵吩咐兵士道：“走吧。”兵士答应一声，骑马去前方开路。

何富贵看着不远处的荷花楼，怔怔出神，想着狗剩儿哥很快就要回来了，也不知道在战场上相遇是个什么情景？什么时候才能在这荷花楼大醉一场……

忽然，桥上一阵喧哗，几个兵士似乎在训斥什么人。何富贵高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啊？”前方一个兵士急匆匆骑马赶回来，到了马车边，下马答道：“回先生话，我等去桥上探路，哪料到刚走几步，却被一个人拦住了，非说我们踩到了他的什么脉，明明就是讹诈碰瓷的，我等刚要教训他一下，看见他是个瞎子……”

这时桥上传来一个喊声道：“哎，刚才喊话的可是小富贵？你现在发达了，看不见俺老吕了是不是？也对，你亲爹死了你都不在乎哩……”

何富贵心中大动，急忙下了车，快步走上桥，边走边道：“桥上可是吕大神仙吗？”那人哼了一声，道：“什么大神仙！都好几天吃不上饭了！”

何富贵走到那人跟前，蹲下来，笑道：“吕半仙，多日不见，脾气见长了啊！”那人抬起头，冷笑道：“肚子吃不饱，脾气就大了，这有啥稀奇！倒是你，现在混大发了，不认街里街坊了，连自己的老爹没了照样出门瞎忙哩！”

何富贵急忙道：“吕半仙，你嘴上可要留点口德，俺老爹不给你好脸色，我可是经常接济你的吧。”吕半仙“唔”了一声，道：“看着你小子以前对俺还不错的份儿上，今儿的事可大可小，可是……”

何富贵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塞给他，道：“吕半仙，这些够您吃些日子了……”吕半仙一把推开，冷笑道：“你真是富贵了，就知道拿钱打发人，请我去荷花楼喝顿酒的工夫都没有了？！”

何富贵心里着急回家，哪有心情和这算命先生啰嗦，忽然瞥见那块避蚊石，想起狗剩儿哥提起过说吕半仙说这避蚊石有古怪，当下道：“好，我就陪吕半仙喝顿酒！”站起身，对几名兵士吩咐了几句，几个人扶着搀着，一起去了荷花楼。

跑堂的伙计见来了客人，急忙过来招呼，看见是何富贵，更是笑得眉开眼笑，一个劲的点头哈腰，冷不丁看见有吕半仙，脸色立即变了，喝道：“吕大骗子，骗吃骗喝又长进了是不是？一下子忽悠这么多人过来！赶紧出去！”何富贵掏出张银票拍给伙计，吩咐道：“今儿晚上我请客，楼上我常去的雅间有没有人？”

伙计笑道：“都这个时辰了，早就没人了。”何富贵点点头，道：“我和吕先生上楼，这几位军爷都在楼下，可都侍候好了！”

伙计道：“您老就擎好吧！”高声嚷着，惊动整个荷花楼开始接待贵客。

何富贵亲自扶着吕半仙一步步上了楼，进到雅间坐定。酒菜很快上了来。吕半仙早就按耐不住，一把摸到筷子夹了块大肉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何富贵为他斟了一碗酒，还没说话，却见他仰脖喝了，示意再倒。

何富贵笑道：“不急，不急，您老慢慢吃，慢慢喝。”吕半仙一边嚼着大肉，一边嚷道：“不行，不行，要是那个狗剩儿来了，酒和肉哪儿还有我的份儿！逮住了我就得赶紧吃喝！快，再倒！”

何富贵心中一动，问道：“您的意思是……狗剩儿要回来了？”心道这吕半仙真会掐指算命、预知未来？吕半仙却只顾着吃肉要酒，也不理会他。

何富贵无奈，只好又给他倒了一碗酒，看着他又是一饮而尽，见机问道：“吕半仙，狗剩儿说您老说那块避蚊石有古怪，对不对？您老……”吕半仙却停了吃喝，骂了句：“狗剩儿这玩意就是嘴太松，连个屁都藏不住！”

何富贵笑道：“吕半仙，您老可是太偏心！您说，咱这通惠河一带，谁对您最好？谁时不常过来接济您？您有好事怎不想着我呢！”

吕半仙嘴里咕哝道：“你说的也对，狗剩儿那小子坏着哩！可，可……可还是他对俺好。”何富贵不解道：“那为什么？”

吕半仙吐出一块骨头，道：“你给我银子花，当然是心肠好，比你那个老爹强多了！可说起来都是施舍。那个狗剩儿可就一样了，他虽然从小就淘气，可是他有啥吃的，看见俺可是对半分的。”

何富贵点点头，道：“您说得也对，狗剩儿哥跟他爹一样古道热肠，侠义为本，是我何富贵远远比不上的！哎，您刚才说他要回来了？”

吕半仙推过来空碗，抬抬下巴。何富贵赶紧给倒上酒，央求道：“吕神仙，您老就说说呗！”

吕半仙又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道：“要说这‘天机不可泄露’，可是俺吕通惠大限将至，也没啥不敢说的了……”何富贵一惊，道：“什么‘大限将至’？！”

吕半仙抬抬手，道：“小富贵，你打记事起就认识俺，却未必知道俺是谁吧？”何富贵摇摇头，旋即明白过来，道：“确实不太了解，听说您小时候也是这一带有钱人家的公子？”

吕半仙乌黑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笑容，道：“这么说吧，十个你家现在的产业，差不多快赶上我家的老底了。”何富贵心里不信，嘴上仍道：“哦，怪不得都说您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爷呢。”

吕半仙洋洋得意道：“那时候，这一带的漕运都是俺吕家的，南方的粮食啊、丝绸啊、盐啊，什么的，都是打这通惠河运过来，由俺吕家的伙计运上岸上，卖到全北平，不是俺吹牛，当时半个大都城——那时候北平不叫北平，那可叫大都！半个大都城都是吃俺吕家的粮食，穿俺吕家的衣服……”

何富贵又夹给他一块肉，趁机打断道：“可为啥后来就……没落了呢？”吕半仙抹了抹嘴，道：“为啥？你以后比俺更清楚！蒙古朝廷根本不把汉人当人，俺家有钱也不行，当时南方都在闹造反，朝廷一句话就要拿俺家的船队运粮食、运部队，俺爹一辈子胆小怕事，哪敢违抗？乖乖地听人摆布，可是有一回运兵，头船经过通州时，不知道避让险滩，直接撞了上去！可是那头船上也没有俺吕家的伙计跟着，可怨不着俺们吧？可蒙古人不跟俺讲理，非要借故收了俺家的产业，俺爹急了眼，想要找他理论……”

他住了嘴，乌洞洞的眼睛怔怔着，许是想起了那悲惨的画面，半晌才道：“俺爹活活被淹死在他经营了一辈子的通惠河里……我那时候才八岁，也急了眼，上去就咬了一个一个蒙古大官儿的胳膊，他就让人戳瞎了我的双眼……”

他静静地说着，兀自喝着酒、啃着肉。何富贵却听得浑身打冷战，只好喝酒压惊。

吕半仙继续道：“……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个道士像是神兵天降，及时出手救了我的一条小命……”何富贵打断道：“哎，你那时候不是……看不见了吗？怎知道是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