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墓穴埋骨，葬的不知是谁家青春笑颜。

她手持白面油纸伞，目光空洞，静静地看着装有陈师的棺椁被埋入冰冷的地里，强忍悲伤操持葬礼仪式的汲斯年根本不敢往那边看，挽联挂在府中正堂上，每每想起，总有泪水忍不住滑落。

陈府有很多很多人，显得很热闹。可她觉得很冷，这世间都太冷，她可以接受陈师死在战场，死在敌人之手，想不到死在曾经是自己人的手里，两败俱伤。

她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伤感。哭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武照一口回绝了她们的提议，她的心已经随陈师而去，哪还有眼泪存留。

当天下午，幻雅白与柳文清忧心忡忡来她面前表示歉意：“是我大意，才让他们得逞。”

“你们出去吧。”武照坐在床边绣他未完成的梅花腰带，失魂落魄的样子，每一针都扎在指腹上，冒出点点血珠染透了白棉布。

打骂都比这反应好啊！柳文清与幻雅白面面相觑，努努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退下了。

如果唯命是从能让她心里好受些，他会照做。

路上碰见细心照料的凌儿，她解释道：“她这几日对谁都如此，连汲斯年都赶出门外。”

幻雅白点点头，表示不会放在心上。将心比心，若柳文清突然遭此横祸，她也会肝肠寸断罢。武照会如此也早有预料。

无法近身照看，柳文清只好再三嘱咐：“你们好生看着她，以防自寻短见。”

凌儿点点头，这几天夜里都是她和寒秋轮流守在身边，好在她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自顾自喝茶绣花，自寻短见是不会，但这样的武照更让她们担忧。

通常要她说几句话吧，她便抬头看你一眼，又低下头，根本不做声，哀伤莫过于心死。

药物有何用，心病还须心药医。凌儿等人负责严厉防止武照殉情以外还要每天与她说话，不断告诉她外边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有时候还会编造一些事物哄她高兴，甚是辛苦。

可这远远不抵刑部面临的压力，整个国家都在关注这件事，无数目光盯着他们每一次行动，纵俊明急得饭都吃不下，整夜整夜睡不着。

无果。

皇上特诏，他不得不打起精神进宫面见，忐忑道：“皇上，凶手都被武妃杀光了，实在查不到具体身份。”

这伙人就像凭空出现，毫无蛛丝马迹。他已费尽心思，自觉有负嘱托，因此把头压得很低很低。

李霜河见他这样，也生不起见怪的心，连信染都无法查清的对象，刑部又能如何。

他只怕不能给武照甚至全天下一个交代罢了。虽然逝者已逝，但对于她而言，还需要时间抚平痛楚，找出一切来龙去脉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李霜河严肃道：“朕再给你一个月，必须把整个事情查探清楚。”

纵俊明惊愕不已，不知皇上今日怎么如此宽宏大量，入宫前他甚至沐浴更衣，与妻儿老小告别，做好了被斩首的准备，能活着当然是幸事。纵俊明连忙领旨，表示一定会尽全力彻查。

李霜河：“退下吧。”

近来发生的动荡太多，他病了一场又一场，几年间仿佛苍老许多。屋外飞雪漫天，他推开门走到梅园，凭栏观望一场梅花盛开。

不时闪现与陈师相处的时光，无论如何被迫安排，他总能随遇而安，一身傲骨，冰冷之梅。

没想到下场竟会横死家中，怎不叫人叹息。

路子拿了一件氅衣从身后为他披上，说道：“二殿下和三公主一直吵着要见武妃，长生殿只在没辙了，才派人来请皇上前去安抚。”

李霜河像是从梦中惊醒，咻地一下变得清冷，目光里没有少年时的温和。让路子不禁感叹岁月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才会把他变得如此沧桑。

“她除了是陈师亲人，更是孩子的母亲，为何狠心不回宫？”

“皇上，失去唯一亲人的痛苦，你也曾经历过。”路子回答道，“请再给武妃一点时间，知道也接受局面的不可逆后，缓过神来自然会好。”

忽地，李霜河想起自己面对先皇离开的场面，面对封浩歌逝去的痛楚，对武照此刻的心情了然于胸，不再强迫。

他再没有父亲和兄弟了，连个说些贴己话的人都没有，有时候想想，他坐在龙椅上有什么意思。

他失笑摇摇头，与路子一同往长生殿去，听到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房雨兰好声好气地哄，依旧无济于事。

“妾参见皇上。”

“平身。”

李怀书一见到父皇，立即往他身上扑，泪涟涟问道：“父皇，母妃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李霜河招呼李初文过来，一手抱一个坐在膝上，严肃告诉他们：“怎么会呢？你们表舅去世了，母妃去吊唁很正常，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了。”

李怀书迟疑点点头，表舅逝去的消息，他们也略有耳闻，小草姐姐说是染了重病才撒手人寰，甭管多久，母妃会回来就好。

码头上的夜空映在水中显得格外迷人，汲斯年撑着油纸伞冲渔船挥手，送夫人与岳父岳母离开，单映雪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儿与他泪别。

渔船已远去，他站在码头上迟迟没有离开，此一去不知还能不能相见，夫人，保重。

“小雪。”单宣感慨说道：“你的眼光着实比我们好多了，你夫君真的很不错。”

虽然以往风流放荡，但自从成亲后，处处为小雪着想，有担当且重情重义，完完全全承担了他身为一个夫君和父亲该有的责任。

单映雪破涕为笑，“那爹就不要揪着他过去不放了嘛。”

“哼，这点不能混为一谈。”

白牙与申霖互相交换眼神，皆道：傲娇的师父。

若不是因为怕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夫人和孩子，他绝不会提前把她们送到漪澜国。汲斯年到家后利索遣散奴仆，然后以孤家寡人为由，愣是搬到陈府与武照一同居住，对于刚失去亲人的他们，闲话谁也不忍心说。

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有些事情对他们来说，比外人的目光重要得多。

六天后，一路顺风的渔船抵达漪澜国码头，早已被飞鸽传书的素和泽等人着了一身缟素前来迎接，不用多问，更不敢提及，单映雪小心翼翼抱着女儿行至陈府，满屋缟素。

分别选了一处厢房住下，素和泽提前几天给她准备了奶娘，甚是周到，多多少少减去她心中背井离乡的哀愁。

好在熟悉的人都在，就当是挪了个地居住罢，只等夫君过来。

一个陌生的男子扶着挺个大肚子的芳华过来串门探望，姐妹相见自然有一番话说，单映雪此时才得知她早已在漪澜国嫁人，对方是沛槐的表亲，仪表堂堂，为人正直，也算个好夫家。

见身边的人都得到了从前想要的幸福，唯有武照……唉，不提也罢。芳华话题一转，笑道：“小灵比你早来半个月，如今路飞白刚学会说话，咿咿呀呀可好玩了，我与你看看她去。”

“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