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志愿者主办方的通知，海涛立即写下一份辞职申请，连同工资卡一并送到到许文发家中，并对他说：“舅舅，我过两天就要随他们去西部。领导不可能批准我去当志愿者，因为我们这儿本来就缺教师。但你知道，我一定要走的，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我做得不合时宜。这是没法改变的，至少目前是没法改变的。我的想法很简单，只想到西部去寻找更清静的生活。你也许会说我怯懦，但我只能这样。如果你没办法解决，就实事求是报给领导，我不会有怨言的。”

许文发拿着这两样东西，心中骂道，这孩子真是神经出了问题，一根筋到底！但他还是劝道：“你不要一时冲动，要好好想一想。他们再告诉你，有我顶着，刘本初还是不能拿你怎么样的。回陈家庄再不好，你当个校长，一年还有三五万元供你支配。虽然这一年你垫了不少钱，但学校的建设太多，以后会逐年转好起来的。我听说这学期就可能要给学生配备营养餐了，经费越来越多，日子会好起来的！”

想起垫付的几千元钱，海涛不由嘲笑自己的幼稚无能。在那个小小的陈家庄小学里，他还真的抹不开局面。所以他要静静地离开，到西部去，到那个没有尔虞我诈的西部去，到那个需要他奉献需要他工作的西部去。他低头自言自语道：“你的话也许都对。但现在我不会这样想了！我要钱做什么？无家无靠，我只求一个解脱，只求在精神上的有所得便是最大的安慰。”他想，一旦他离开陈家庄小学，陈玉文还能当校长，陈家庄小学反而更安稳一些，他何必是去夹那个塞儿呢？

许文发又严肃地怪道：“你呀！我怎么说你才好？你是福烧得吧！一个闺女不用你操心是吧！你觉得世人都亏欠你！你这样做是自作自受！……我不多说，你看着办吧！真把你工资取消了，我看你以后光着身子回来，拿什么去养你孩子？”

海涛此时只作沉默，对他深深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许文发无奈地摇摇头叹息着，却也没去拦他。

此后便是阴雨绵绵，海涛收拾好一切行李，又回到老家，从院子里挖出尘封多钱的二十几块银元，用红布包好。他趁空去看凤荷，虽然岳母一再强调去西部的苦难，但他并没改变初衷。他将这些银元和三千元钱留给了岳母，便匆匆离开了。第三天启程，他冒雨踏上开往颍水的班车。他的手里提着一只简单的行李箱，箱内装着两捆他认为必须要带的书，其中仍然包括海子的诗作和梭罗的《瓦尔登湖》。在车上，他回首再看一眼雨雾中的泉安大地，眼中早已盈满泪水。坐在他身边的几位乘客莫名其妙地看他发呆。他并没控制自己，任泪水奔流。他想，为这片贫弱而又悲哀的故土流泪是真挚而深沉的，没有必要刻意掩饰。

车到颍水，与其他县市的四名志愿者顺利汇合。雨露穿着红裙子，一位高大的男子为她打着一把雨伞。海涛以为是她朋友，忙上前握手。雨露介绍，这是她大哥薜宇豪，在市教育局人事部门任职。直到这时，海涛才明白这些年她不必回蔡湖工作的真正原因。但他仍然想不开，既然如此，薜宇豪为何不把雨露调到颍水工作？这个问题始终在他脑海里来回萦绕，直到四人到达省城后，大家一行二十几人乘上开往西部某省的列车，海涛才问雨露道：“你有这样好的条件，为何直接调到市里呢？”雨露笑道：“这个问题我真不好回答。真实我大哥原来在市一中教书。咱们毕业时，他还只是个一般教师，后来借调到市局做材料，现在刚刚办好正式调离手续。我现在能脱身到西部去当志愿者，都是我个人的意思。我大哥是不支持的。但他没办法，他只有我这一个小妹，不听我的他怕我心高气傲受了屈，所以还是支持的。”

在列车上，同行的二十余人相互谈着立志当志愿者的心路历程。海涛发现，几乎众人都受到家庭和朋友的反对，唯独他还算幸运，没有父母，妻子离异，女儿年幼，还真没什么亲人为难阻碍。尽管岳母和许文发作为长者表示不理解，但他们并不能阻拦他的行为。所以他能顺利地离开故土，前往追求的西部放飞个人的追求之梦。

主办方派来两名大学生，男的叫余万方，长相帅气，说话大方，颇有号召力和亲和力；女的个头矮小，但面相很像周迅，语声绵柔，温和中略带着沙哑的余音，她叫赵雪。两人早在两年前就是志愿者，此次受主办方委托，带领二十余人到达西部某省的十一所小学，按照分配，每个学校可以安排两名志愿者。安排的原则是大家自由结合，取志同道合者为佳。当雨露提出要与海涛分到一个学校时，余万方提醒道：“为了方便大家的生活起居，主办方还要求最好是男的与男的分到一所学校。当然，我不是不同意你的要求。”雨露一听这话，不由羞得红了脸。海涛忙解释说：“我与薜老师是初中同学，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愿意服从你们的安排。”赵雪便解释说：“我们客观上尊重你们的意愿。但要保证不能因为这些而出现任何让我们为难的事情。你们知道，我们是受主办方领导的委托来安排的。你们出了事儿，我们是要受处分的。”雨露抬起脸说：“我们能有什么事情可出。现在都三十几岁的人了，你们才二十来岁就能办这事儿，是不是太小看我们了？”听到这话，赵雪与余万方商量了一会儿。余万方便说道：“好吧，不过我们来的女同志恰好是个偶数。你们俩这样安排到一个学校，就意味着还有一个女同志必须与一位男同志安排到另外一个学校！”这时，同去的一位胖胖的女同志站起来道：“我愿意和一位男同志安排到一个学校去，哪位愿意报名？求之不得呢！没听说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吗？更何况是偏远的山区，人生地疏，有个聊天的同伴咋不好呢？这主办方考虑得真是太离谱了！”此言不出，赵雪与余万方都笑了，同行了二十几人也都笑起来。

后来由赵雪带领大家学唱《青年志愿者之歌》，大家都是文化人，学歌自然很快。不久，优美动听的歌声在列车上激情传唱：“我们是无声、无声的春雨，我们是和煦、和煦的春风……让爱心在阳光下出动，我们的付出不需要回报，充实的人生就在你我手中，哪里需要帮助哪里就有我们，志愿者的肩膀架起爱心长虹。……爱心出动、爱心出动、让爱心点燃火炬温暖春夏秋冬。”

歌声感染了同行的旅客。他们看着这一群年青人，激动得闪着泪光。一位五十左右学者模样的男乘客站起来对大家说：“我们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批年青人。从他们的身上，我又感受到了当年上山下乡的豪情壮志。他们正走在追求梦想的路上。我曾经在西部山区呆了二十年，那里需要这些年青的学子前去开垦梦想。国家早就提出了西部大开发，但离真正的开发还有诸多的时日。来，让我们一起为他们鼓掌！”在他的带动下，车厢里的所有人都鼓起掌来。几位女教师都是眼含热泪，偷偷扭过身擦拭起来。

一路上，海涛几次看到雨露在看《新约全书》，心下暗道，难道人类真的需要宗教才能维持信仰和寄托终生吗？然而他是无神论者，他不信奉任何宗教，一直认为正义才是改变这个世界的终极力量。他始终坚持这种信仰，并且牢记着杨老师的教诲：“良心、正义和诚信这三样东西，只在民间才会有。”也许苦难才刚开始，真正的暴风骤雨还在远方等待着他，但他不是一个懦夫，他必须这样勇敢地追求下去。

两天后的上午，列车到达西部某省一个偏僻的县城，当地教育部门指派汽车送大家到达所分派的学校。海涛和雨露及其他四人一同坐上一辆昌河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汽车左拐右拐，几人都被绕迷了。雨露开玩笑道：“哎呀，这么深的山，以后想跑都跑不掉的！”海涛吓她道：“别说想跑，就是你想进趟城怕都难了！你带来的衣服如果不够穿，那就麻烦了！”雨露拍拍身边的大皮箱道：“别担心，衣服多着呢，我把平时最喜欢的衣服都带来了！”

当天黄昏，汽车到达一所小学。新建的三排平房，一处小小的院落，座落在群山之中。红砖灰瓦，衬托着蓝天白云，空气清新得像洗过一样。两人刚一下车便彼此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一位中年男子来到校门口迎接他们，两人上前与他握手。余万方从旁介绍道：“周校长，这两位就是志愿者。你安排好他们的生活，我还要送另外两位到洼河子小学！”周校长自我介绍道：“我叫周军，浙江人，来青梁子四年了，送走了三批志愿者。现在你们来了，我总算又有伴儿啦！”海涛和雨露也忙自我介绍，便取下行李，别过余万方等人，跟随周校长走进了校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