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佳人自是倾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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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霜轻移压面的一方‘苦竹青玉’镇纸,将才完成的一幅字拿在手

中细细品鉴。眼角余光一瞥,但见侍立在旁的哑儿亦是神情专注地注

视纸上字迹。

“你认得汉字?”泠霜侧目看她。

冷不防被一问,哑儿慌忙跪地,深深地低着头,不答话。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随口问问。”泠霜轻笑一声,侧了身

子扶她起来,复将纸幅重新展平在书案上。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

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泠霜一身素衣,青丝半绾,凭案而立,面

容沉静轻浅,无喜亦无悲,语声平波无澜,似秋日碧涵潭水,却是连

涟漪也见不着。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泠霜不紧不慢地念完,嘴角微噙笑意,

侧对哑儿问道。

哑儿无措地抬起眼睛望着她,迟疑半刻,终是点了点头。

泠霜看着她,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而后转身到妆台前,将最上一

层的小抽屉打开,取了一把精致的紫铜钥匙,道:“去将那边第一个

大樟木箱子打开,将最下面的一轴卷轴取来。”

哑儿接了,不假时便取了来,恭恭敬敬地双手托着,奉与泠霜。

泠霜却犹疑了,定在那里,怔怔地看那幅卷轴,不去接过。

半天不见反应,哑儿忍不住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她。她看见泠霜已伸

出了手准备去接,可是竟僵在了半空,盯着卷轴发起呆来。

哑儿面露焦急之色,不知她是怎么了,奈何又说不出话来,便腾出

一手,在泠霜面前晃了晃。

泠霜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哑儿的担忧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走

神,略带歉意地朝她微笑一下,旋即接下,温言道:“你退下吧。”

哑儿服侍泠霜已有一段日子,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虽感惶惑

,但还是依命退下了。反身关门的刹那,竟看见她满脸怅惘,眸中带

泪,哑儿更加为她这反常的举动感到不安。

宣和纸,名满天下,与金等价。制纸之时以金箔入,蒸制之时以沉

香木为材,加兰麝等十余味名贵香料,再加樟脑熏蒸,纸出,乃纸面

洒金,芬芳幽馥,十年不消,百年不蛀。

泠霜单手托轴,静立片刻,已闻见暗香盈袖。素手解丝绦,挂于檀

架,一手托轴,缓缓下展,卷面一点一点铺陈,画中人纤纤体态,袅

袅而出。

卷面画的是一位女子,藕色罗衣,湘绮裙裾,三千青丝绾作惊鹄髻

,髻上三十二股金丝攒作一枝‘蝶恋花’,下垂珠滴。眉心一枚‘梅

花钿’,耳著一对明月铛,低眉微顾,轻颦浅笑,粉颊生嫣。手执一

柄宫制团扇,纨面透光,上绣海棠春睡。

白玉为柄银丝为架,江南织造局的一贯传统。旗下三百巧思绣娘,

五色丝绣的仿真绣,栩栩如生,竟引得蝴蝶都误以为是真花,赶来一

亲芳泽。

泠霜眸中泪光已敛,转而生寒,定定地望着画轴上那只欲扑向扇面

的蝴蝶,心中冷笑,到底不负他绝世妙笔,连这样的巧妙都想到了。

宫中的女眷何其尊贵,自然等闲见不得外人。除了寒冬,春夏秋三

季都常执纨扇在手。倒不是为了纳凉,实际上,左右自有侍扇在侧。

美人执扇,一为仪态之美,二作闺房相伴,逗笑之时掩面以不露不雅

之姿,三则用作情急之下障面之用。

此画画的,便是画中女子惊见外人,将要举扇遮面,却又将举未举

的瞬间。细看这女子将要遮面,面容却毫无惊惧,想来,前来之人并

不是外人,倒像是相熟之人,奈何男女有别,不得逾越,故而有此含

羞带嗔之眉目。

* * *

夜静,寒水般薄凉 。错金博山炉,龙涎香袅袅而出,轻烟缭绕满室

,萦回不肯散去。

想那年夜未央,灯红酒亦香 ,纤纤手,素白裳 ,巧添笔墨,烛照

红妆,酒酣呢哝 ,执手偎红帐。

这一宵酒醒何处?却不是杨柳岸晓风残月,而是天下易主,风云色

变。家非家,国非国。

泠霜转目向落款处,看那飘逸出尘的吕氏‘一笔书’。‘醉尘客’

三字,如行云流水,拔茅连茹,上下牵连,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

,奇形离合,数意兼包。

当年,他一手妙笔丹青,名满天下。名噪京城的风流公子,骑马倚

斜桥,满楼红袖招。俊采星驰,青衣白马,笑指今朝,但看昔年烟雨

皇都,容面花娇,风姿飒爽看轻柳别桥。

醉卧红尘,逍遥于尘世之上。醉尘客吕少卿的名字,深闺青楼,谁

人不知,谁人不晓?

只是自古多情空余恨,忆昔年春风十里,莲靥飞霞 ,君子驻马,相

望两徘徊。青梅杏小,桃李无言,九连环从中折断,却这般心事赋予

谁猜?

几番人面桃花相映,款款软烟红。一枕惆怅旧梦,敢问如花美眷,

何以韶华似水来去匆匆?

人生且共从容春水凝碧,残叶拥秋,尘染纱笼 ,良辰未永,今朝柳

暗花明人在江东,只道倾心自古枉成空。

俱往矣,天上人间若是有缘再见,恐怕也应是生死无话了。

悲辛无尽,却作冷眼旁观人。

泠霜慨然凝望画中女子,心中似有巨物所堵,沉重难受,却也落不

下泪来。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

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

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良言早有,奈何古今多少痴情女子,皆听不进去。

暗自神伤,却不知段潇鸣何时进的来。

“这是何人?”段潇鸣从后轻轻拥住她,目光被画中女子吸引去了

。一进门就见她背身而立,仰观面前的一轴画,走进一看,果然是个

绝色女子。

“画中人美不美?”泠霜侧转过头,已敛去愁思,换作巧笑倩兮,

秋水眸顾盼流转。

“嗯。不错。”段潇鸣点点头,淡然作答。

“只是不错?”泠霜挑眉再度笑问。

“堪当国色。”段潇鸣细细审视了一遍,作答道。

“这样的美人,给你,要不要?”泠霜轻轻倚在他怀中,嘴角噙笑

,玩笑不失郑重。

“呵呵,”段潇鸣轻笑一声,俯低身子在她颊边轻啄一吻,道:“

这样的女子,美则美矣,可惜,怕是无福消受,红颜祸水,女人太漂

亮,不见得是好事啊!”

听他这一叹,泠霜也跟着笑起来,道:“这回你算是说中了,一顾

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只有这倾国倾城的,才是绝世美人。”

“今日你是怎么了,忽然说这些?莫不是吾妻自觉自惭形秽,要为

我选美纳妾?何其幸也,得妻贤惠至此啊!”段潇鸣听完她一番论调

,故作惊疑道。

泠霜笑啐一口,道:“这样的女子配了你,可是真真的不幸,明珠

暗投,牛嚼牡丹!”

段潇鸣听了,倒也不生气,还舔着脸笑着,低低道:“是啊是啊,

我这样的粗人,也就配的上你了!”

“呸!”泠霜不禁气得好笑,他如今倒是聪明了,会拿她的话来堵

她了。

“闹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呢?”段潇鸣任她一顿白眼,又

回问道。

“你可听过杜菁娘这人?”

“前晋瑗妃?!”段潇鸣果然吃惊不小,再看画中人,惊疑道:“

她就是瑗妃?”

“嗯,不错。”泠霜微微颔首道。而后,不禁揶揄,笑道:“看来

,你色心果然是始于天成,算算时间,当年你不过也是五六岁的孩童

,居然还能将这美人记到现在。”

段潇鸣一听,不但不否认,还顺着她的意思,大方坦然,道:“那

是自然,百年难遇的美人儿,何人会舍得忘记?”

泠霜嘴角微挑,却不作声,只是伸手到他腰间软处,狠狠掐了一把

,段潇鸣猝不及防,夸张地痛呼一声‘哎哟!’。

而后连声大叹,道:“啧啧啧,下手可真狠,名花倾城,我段某人

怎么就没遇上那般温婉贞静的美人,却得了这样一个……”下半句还

未出口,便觑向怀中人眼色,含笑噤声。

二人调笑一阵,嬉闹够了,段潇鸣随口问道:“这卷画轴你是如何

得来的?”

“此乃宫中旧藏,我本喜欢院体风格的画作,就留在了身边。”泠

霜也不想将这段往事说与他听,随便找了个借口推搪。

段潇鸣知道她喜欢这些书画古董,这个答案倒也合情合理,何况那

瑗妃活着的时候,这小妮子还没出生呢,她又怎会与前朝之事搭上干

系,便也没有起疑追问,不禁长叹一声:“原来瑗妃竟是这般尤物,

难怪惠帝为她失了江山。”

泠霜闻言,脸上没了戏谑神色,正色看向他道:“你也认为晋朝颠

覆是因了一个女子的缘故?!”

两年朝夕相处,段潇鸣自然是清楚她的秉性了,看她连脸色都变了

,不敢再逗她,正经道:“自然不是,这些庸君失了江山,那些史官

老不休便把责任往女子身上推,惠帝昏庸,重文轻武,近奸佞,远贤

臣,如何能不亡国。”

泠霜听完,面容安泰,并不接话。

段潇鸣见她如此,顿觉自己失言。泠霜之父乃前晋太尉,总揽大权

,趁势而起,逼宫篡位,实乃晋朝的‘佞臣’。一时之间讪讪不知该

说什么,便瞥去再看那画,正好看见落款处的吕少卿三字,目光即可

被吸引了去。

“这个吕少卿,可是与前朝的国丈,大司马吕正鸿大人有什么渊源

?”

泠霜微愣,答道:“怎么,你不知道?这正是吕家大公子,长子嫡

孙。”

段潇鸣笑得颇含几分讥讽:“我们这些行伍出身的,只知道带兵打

仗,像他们这些门阀世家的公子,怎会与我们攀交,不怕折辱了自己

的身份?更何况,我那时才多大,怎会知道这些!”

正低笑间,余光循到画卷左上角的题诗,便问:“那是什么?”

“你不认得字么?”泠霜反诘。

“你都说了,牛嚼牡丹,老牛怎会认得你们那些风花雪月的诗词款

曲?”段潇鸣如今是成精了,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她的话堵她。

“既不懂,知道是何人所作又如何?”

段潇鸣看她神色冷漠,知道她不肯告诉他了,便兀自轻轻将那几排

蝇头小楷轻声念出来:“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

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

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

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

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这两年他的汉语已经精进不少,想是说得

多了,也逐渐娴熟了,读下来,也不似以前那般生硬了。

曹子建的赋文,从他嘴里念出来,带了点军人独有的铿锵,倒是自

由一番风骨,乍听之下,倒是甚为悦耳。

“这个吕少卿,是不是与这瑗妃有什么……”段潇鸣到底是段潇鸣

,这样便能联系到一处。

泠霜毫不慌乱,静静看他,道:“吕少卿一手绝世丹青,十三岁便

能模仿吴道子,顾恺之等众名家,足可乱行家之眼。此人风流成性,

后来专攻仕女,精于工笔,十七岁待诏宫门,被惠帝召去为新晋封的

瑗妃作画。那题字是三国魏时曹子建的《洛神赋》,一般仕女图上长

以为引,有何稀奇?”

段潇鸣听她分析地头头是道,便也不加追问了。前朝的旧事,皇家

深宫,即使有一两件旖旎的暗通款曲的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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