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可堪相依是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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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草原,萧索荒凉,天气一天比一天清冷下来。

每年秋天,农耕放牧都到了收成的时候,农人还是牧人,都进入了

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候。段潇鸣也是忙得日日不见身影,因为再过些

日子,便是草原人的‘纳克斯’节。

纳克斯三字是自一种古老的已经失传了的语言翻译来的,意思是丰

收的喜悦。

千百年来,已经俨然成为了草原上最大的最隆重的庆典。每年的秋

天,各地的草原人,不分种族,都聚集起来,到敖包前或者就地,铺

上毛毡,摆上美酒,果品馔食,在白天迎着日光歌唱,在夜晚围着篝

火跳舞,三天方罢。

这样的活动,各地都有,规模大的,可以到几万人,几个部族聚集

在一起庆祝,规模小的,甚至只有几户人家,没有特定的哪一天,只

要是在冬天来临之前,都可以。

‘纳克斯’节一般有两个重点,一是庆祝丰收,载歌载舞;二便是

祈福,由一名萨满或者本部族先知祝祷,先占卜,再祭祀,祈求来年

六畜兴旺,家人健康平安。

自从上次‘谋害嫡嗣’事件之后,‘拉沃城’已经完全取代了原本

都城的地位,俨然成了北国的心脏。段潇鸣也有意将今年的‘纳克斯

’节举办地比往年盛大,这是一种姿态,同时也不失为一项策略。

因为听说今年拉沃的‘纳克斯’节将特别隆重,所以,四面八方的

草原人都往拉沃而来,想要一睹统治者的风采。

泠霜专心致志地笔走龙蛇,气定神闲,皓腕辗转,墨迹在铺展的生

宣上蜿蜒而下,握笔从容,腕力一沉一松,紫毫终究离了纸面,泠霜

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将笔搁到青玉山子型笔搁上。今天的功课,算

是做完了。

一旁安静侍立的小丫头伶俐地拧了一把热巾子,躬身递给她。

泠霜侧首对她点头微微一笑,接过轻轻拭去鼻尖冒出的汗气。

自从小惠被逐以后,她身边一直少一个贴身的丫头,段潇鸣一直想

给她物色一个,可是,经过了上次的事,让他不得不小心谨慎。挑来

挑去,也没有挑到合适的。

现在的这个丫鬟,本是西苑打杂的下等婢女,在浣衣房做事。因为

是个哑巴,四处受人欺凌。那日泠霜心情甚好,带了几个人走出自己

院子透气,路过西苑,恰好见一堆人围在一起,一个尖刻的女子声音

突兀地骂着什么。

泠霜从来也不去管这些个,再加上到了拉沃两年多,接连发生了这

么多事,身体一直不好。段潇鸣交代了谁也不准去打扰她,所以,拉

沃的大小事务一直都是内城总管管着。她这个‘当家主母’是正正经

经的闲人一个。

再到后来,段潇鸣晋封了几位历来‘亲段’的可汗之女为侧妃及庶

妃,其中,税推婵珊怪澄坏谝徊噱窖拧ぱ趴馓赜捎谄涓缸

先代段之昂时代起就一直支持段潇鸣继位,后来夺位之争更是顶力支

持,多年来始终拥护他,无二心,所以地位尤为突出。自从额吉娜遭

到贬斥,雅库特氏慕雅便以主母身份自居,顺理成章地署理内城事务

自始至终,于这些外族人而言,袁泠霜至多不过是一件好看一点的

摆设而已。加上如今段潇鸣几乎默认放权给了慕雅,雅库特氏隐隐有

取代哲那耶而一跃成为当今第一大贵戚的趋势。

名利之争,历来是六亲不认。男人为名利去征服天下,女人为名利

去征服男人,究竟是谁征服了谁?其实,谁也没征服谁,只是全部被

名利征服了罢了。

那女子刻毒的言语在泠霜耳里越来越渺远,她微微一哂,正要离开

,转身的刹那,一声诟骂留住了她即将旋开的脚步。

“原来是个下贱的汉人!你们这些汉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那女子咬字极为清晰,一字一字清晰地从泠霜耳边掠过去,就连那

嘲讽狂妄的语气,也清清楚楚地印入脑海,泠霜虽然是背对着,又隔

了这么远,可是,她竟能细致地在脑中描摹出那张刻薄的脸。

泠霜身边的丫鬟仆妇各个都听见了刚刚的那句话,人人心中都是一

颤,不由地觑向她。

只见泠霜气定神闲地优雅转身,嘴边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笑,饶

有兴致地定神往那边看了一眼,而后终于启步走去。

“何人在此放肆!搅了汉妃散步的心情。”服侍泠霜的老嬷嬷是内

城的老人,得力的时候使不上,可是狐假虎威的功夫可是炉火纯青。

内院的人各个知道汉妃受宠,连大妃都被汉妃‘算计’地倒台了,谁

还敢去惹她?

一时围观的奴才们一听,吓得各个都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奴才们全跪下来了,原本围着的‘人墙’自然也就瞬间垮了下来。

刚刚那叫骂声源瞬间就展露在了泠霜眼前。

原来是她!泠霜一眼便认出了那女子。

当年她出嫁时,段潇鸣帐中,那个嚣张走过她跟前的艳丽装扮的女

子。倒是枉费了小惠当年为她们初见牵线搭桥的一番心思,泠霜始终

都不知道她是谁。

那女子乍见泠霜出现在此,显然也是一惊。但马上又恢复了仪态,

单手斜在胸前,略一弯身,行了个鄂蒙人的礼仪,口称:“娜塔茉见

过汉妃!”仪态谦卑,语气却依旧骄傲。

泠霜神色未变,依旧噙笑看着她,也不叫她免礼。娜塔茉这个名字

,她已经听过许多遍了。她也是出自雅库特氏,是慕雅的表妹。段潇

鸣的西苑中,出自雅库特氏的女人不少。在他遣散西苑的时候,大多

都放出去的或是赏给手下将领了,只留下了极少数人,其中,雅库特

氏有两位,一位是慕雅,另一位就是这个娜塔茉。

回想起当年,段潇鸣行军依然带着她,想来,这个娜塔茉应该是极

为讨段潇鸣喜爱的吧。难怪,这般盛气凌人。

此刻,娜塔茉倾身向前,头低着,泠霜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是瞟了

一眼她的装束:对襟长袍,珊瑚络子,松绿石玛瑙和精美镂刻的银饰

,站在秋天碧朗的晴空下,满身的珠光宝气不禁让人觉得刺眼。

段潇鸣历来不在用度上委屈自己的女人,可是,如她这般奢华,却

是的的确确的不一般,更何况,她还只是一名三等的庶妃!这样的穿

着,无疑是大大的僭越。

泠霜素来简约,平时大多素面朝天,并不喜欢在身上如这般大肆施

以金石珠玉,活脱脱像个开珠宝铺子一样。

娜塔茉素来骄横,若不是慕雅曾经多番叮嘱她不可以与这个女人正

面交恶,她必然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泠霜始终没有要她免礼的意思,还这样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摆明

了是拿身份压她,要看她的笑话,一时心中怒火猛蹿,仰起脸来瞪了

泠霜一眼。

泠霜视若无睹,反而偏过头去,见一个身量娇小,大约与自己年纪

相仿的婢女跪在地上,两边脸上皆已肿起。细白的面孔上,五根指印

清晰地印在上面,比艳色的胭脂还要刺目。

“谁打了你?”泠霜温声细语,边问着,边伸手要扶她起来。

跪在地上的婢女大惊,仰起脸来,睁大了哭得红肿的一双杏眼,茫

然无措地看她。

“是我打的!”娜塔茉猛然直起了身子,怒视袁泠霜,语气颇为不

善,大概是恼泠霜拂了她的面子,她好心见礼,可是她却非但不让她

免礼还先去问一个贱婢,摆明了是向她挑衅,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道

:“她洗坏了我一件贵重的衣服,我不过教训她一下,汉妃觉得有什

么不妥吗?”

泠霜闻言,果然侧目看向她。

娜塔茉挑眉静待,她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我说过你可以‘免礼’了么?”泠霜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

她。

娜塔茉顿时满脸涨红,想要说什么,可是半天也找不出话来,忿恨

难当,却碍于礼节与慕雅叮咛,不得不低头,复又躬身作行礼状。

娜塔茉刚刚回复‘行礼’姿势,泠霜又是一笑:“妹妹免礼吧!”

声音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

娜塔茉气得几乎咬牙,却是无言以对,只得切齿道了句‘谢汉妃’

。满满的火气憋在了胸臆之间。

“你起来吧。”泠霜再度倾身,将方才没有收回的手托住婢女的手

肘,将木楞楞的女孩稳稳地扶了起来。

那婢女不禁抬眼看向泠霜,竟看见她在对自己笑,一时之间,泪水

夺眶而出,脸上纵横交错,一片浮肿。

“不知道这婢子洗坏妹妹哪件贵重的衣服,要惹得妹妹忘了主子的

身份,与一个奴才动手,也不怕伤了自己的手,若是打伤了手,大汗

可是会心疼的啊……”最后一句,说得极轻极轻,几乎接近于暧昧的

讽刺。拉沃城中,谁不知道如今是她一个人椒房独宠,如今说这话,

摆明了是暗示她与姐姐失宠之身,一时尽公然用怨毒的眼神看向泠霜

“汉妃教训的是,只不知道,我教训一个奴婢,犯了哪条国法家规

?”娜塔茉讥笑质问道。

“妹妹哪条都没犯,只不过,我的丫鬟冲撞了你,我这个做主子的

,自然要问明原因,也好带回去好好□□,免得以后,再度对妹妹不

敬。”泠霜吐气如兰,一派话说得颇为怡然。

“你的丫鬟?姐姐认错了吧,这只是浣衣房的下等婢女。”娜塔茉

冷笑一声。

“没认错,这是我刚看上的婢女,正准备让她贴身服侍呢。”

“你……”袁泠霜嚣张的名声一直盛传在外,只不知道她竟然公然

嚣张至此,奈何她又不能驳她,娜塔茉只得低头道:“是我莽撞了,

请汉妃赐罪。”

内院的不成文规矩,自己的奴婢,便是打死了也没人会管,但是别

人的仆婢就不同了,何况如今还是袁泠霜亲自开口,她又能再说什么

“妹妹这就见外了,岂不是在怨怪我吧?”泠霜轻轻笑出声来,莲

步轻移,上前亲手将她扶起,两人相隔不过咫尺,仆婢都远在丈许以

外,泠霜声音压得极低,声音似有若无飘进娜塔茉耳里:“若我没记

错的话,大汗,似乎也是汉人吧?”

娜塔茉蓦地侧头瞥她,正好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眸子,瞬间觉得全身

冰寒彻骨。立即转而微笑:“我一时的糊涂话,姐姐应该不会当真吧

?”

泠霜浅笑点头,缓缓道出四字:“那是自然。”

转头一顾那婢女,笑道:“我也乏了,这就领了她回去,免得碍着

妹妹的眼。”

“恭送姐姐。”娜塔茉低头宛然施礼,待泠霜走远后,无声地用唇

语念了两个字‘贱人’!

是夜,段潇鸣处理完公务后,回到泠霜的院落,她已经睡下了。

他也没让下人大动干戈,更了衣就上床,从身后拥住她。

“我又让你为难了?”泠霜仍旧闭着眼,温顺地蜷在他怀里。

“为了句气话,何苦去招惹她们?才太平了,又为自己树敌。”段

潇鸣深长一叹,满是疲惫。

“我才不怕。”泠霜翻转过身正对他,将头枕在他臂上,不屑地道

,一脸的满不在乎。

“我怕。”段潇鸣横过手臂,将她揽得更紧。

泠霜默然,不再答话,只是用力地往他怀里靠,更紧地贴向他。

段潇鸣心疼地在被下摸索出她的手,果然是冰凉的。一入秋就这样

,整个人没了温度。他幽幽叹了口气,拉开了自己的单衣,将她一双

手拉过来贴在胸口上温着,语含清苦:“以后离她们远些,我不想你

再有任何事,知不知道?”

“难道我还忍得不够?忍无可忍,也还要再忍么?”泠霜闷声冷哼

“我不会让你忍太久的……所以,离她们远一点,就当是为了我,

不要让自己出事……好不好?”

泠霜再度沉默,没有回答他,只是整个身子蜷在他臂弯里,汲取温

暖,一得了暖气,很快就睡着了。

段潇鸣低头看她已然熟睡,暗淡的月光照进窗子来,在房中投射出

一个个幽蓝色的影子。段潇鸣深深拥紧她,两人依偎在一起,入眠睡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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