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云飞渡

都民没有拖延，脱下外衣把我裹住，就抱往外走。门口，一把AK-47半自动步枪的枪口，黑洞洞地对着他。

是钟馗。短短几天，钟馗就瘦了一圈。他全身生疮，好比缀满了掰开的猩红的无花果。右手中的枪口在抖动，显然体力不支，但是，他还是强撑着做困兽之斗。矬子在旁边转悠帮腔，为虎作伥的样子。

一阵缅甸语的对话，双方的心气都很高。我伸出裸露的双手，面对面箍紧都民的脖子，以减轻他的负荷。胸被挤压得变形，都民激灵了一下。

钟馗说着说着，伸手来拉我的手。都民并没有把我放下，一扭身就避开了，定下身来，手枪已经在手。

二个权力中心的雌雄斗决，是无声的集结号，所有人都荷枪实弹地过来了。他们俩个，一边一个，在呼喝着什么，士兵们各取所需，做着抉择。钟馗后面有8个，其它所有人都站在都民的身后。二军对阵，剑拔虏张。都民这边占着压倒性优势，他一声暴喝，钟馗的人勾头搭脑地扶着他，灰溜溜地撤去了。

都民一直抱着我，走上二楼他的房间里。他轻轻把我放在床上，并没有多看一眼我赤裸裸的躯体舒展成一朵花。他寻出一套早准备好的小号的军服，用英语叫我穿上。

经历生天，经过汤药的浸泡，经历对垒的紧张，我已经很累很累了。扯过被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蒙头就躺倒。都民掀开了被子，我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他。

这把枪给你防身。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要冒犯你，你就开枪击毙他。你看，手枪是这样使用，这里面有现成的子弹，需要开枪的时候，你只要拉上这个保险，这样瞄准，扣动扳机，就可以毙人于瞬间。

他用英语说完，把手枪倒着递给我。我如获至宝，收纳于枕下。

你不能去杀波罕。他的身手很好，你近不了身的。这样莽撞，无异羊入虎口。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会为你报仇的。

都民很灵巧，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趴在枕上，装作睡着，都民关门离去。

“钟馗，你叫波罕，我一定要杀了你，哪怕付出生命。”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念着念着，眼皮渐渐合上了。

梦里，觉得有一双手在我的胸口挪动。

我吃力地睁开睡眼，看见矬子的柿饼脸。我利用被子的掩护，悄悄把手伸到枕下，故意用一个转身动作掩护着，拉开了保险。矬子以为得到了我的默许，手臂环着我的脖子就想往我的身上爬。

我用手枪的枪口敲着他的头，矬子很意外，脸上色迷迷的笑容定格了，只是很难看。他缓缓起身，用手指示意拉保险的动作。这矬子，想引我上当。

自寻死路！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我用英语向他索命。

矬子一步一步向门口退去，我尖叫着，对他扣动了扳机。

“呯！”一声巨响，快把我吓晕了。我以前从来没有开过枪。枪响处，只见矬子稍稍一矬身体，躲开了被我瞄准的胸部，子弹射入他的肩部。十个矮子九个怪。他机智的捡了一条狗命，用手按着流血的锁骨部位，没命地逃走。

这时候，我才想起补枪，矬子早连滚带爬地下楼了。有几个山兵闻声过来，不知如何是好。我慌忙钻进被子，穿上了那套军服。衣服还算合体，只是红色的徽标让我的眼球充血，我全部撕下，扔在木板上，还跺了几下。

都民及时回来了。一个高大的士兵，用肩膀扛着一只流血的麂子。对他的印象很深，他叫生地，曾经制止别人对我施暴。

原来，他们是去打猎。

都民一边解开胸口的衣扣，一边了解事情的经过。

得知矬子竟敢冒犯，他火冒三丈，单手举着AK-47，招呼我和生地几个，一起向波罕那边杀过去。

波罕的房子，有我凄惨的记忆……在它后面，还有一排房子平行而筑，好像是装备库。我们几个，站在这样的走廊里。

波罕跪在他的房间，背对着我们，面向着一尊披着红布的木头佛像膜拜。后来才知道，他深知自己的病已经无力回天，认为是他不小心惹恼了山神，于是请来一尊佛像，天天许愿祷告。

钟馗，没想到，柔弱的小鬼也敢向你索命吧。缅甸的规矩，礼佛之人是不能打的。

突然，走廊的两端，都传来一阵尖叫。二个矬子，每人端着一把AK-47，身上挂着手雷，分别堵住了出口。

“嘎嘎，嘎嘎嘎……”波罕也转过身来，手里端着一枝半自动步枪，枪口指着我们。他们配合得真默契。

一场火拼，已经在所难免。只要动手，谁都会被射成马蜂窝。

都民把我拉在身后。这时候，波罕发话了，他们的谈判，我听不懂。

良久，波罕命令矬子闪开。都民拉着我，带一干人走出这里。

回到房间，都民用英语告诉我，波罕把我给他10天，10天以后，都民必须无条件将我送还给波罕。

我恨苍天，让我恢复了物态。

这10天，都民就睡在我的身边，却没有当我存在过。兵营里，只有二个人没有动我，就是生地，和都民。

……上帝把你们派来了。昨天，就是第10天。都民指派生地协助我逃到你们这里……

听完张莉血泪斑斑的叙述，善良的玉素，已是难忍悲戚。张莉轻轻靠在她的肩头，一直说到中午。

楼下，传来猪的叫声。云满在走廊上，看见都民在指挥杀猪。再看看天际，雨后初晴，霁云飞渡，阳光格外地明朗。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采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

这首贾岛的《寻隐者不遇》，被云满和玉素交替念出，张莉已是惊诧莫名。

“这首诗，是那块粉晶上雕刻的故事吧？你要寻的人是——张——斌！”

“张斌”二字被玉素和云满异口同声地念出，张莉已是悲喜交集。

“如果没有算错，张斌应该在一个小时内就会赶到，还有我的哥哥戴玉松……你不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见你的梦中情人麼？”玉素起身，在行李中寻出一套自己的衣服，和张莉一起下楼，到溪边洗漱去了，再没有人阻拦她们。

云满和都民握手，惺惺相惜，他主动用英语和都民说着话。

少顷，二个美女，一粉一黄，牵着手缓缓而来。张莉洗去了尘埃，着一套杏黄的运动服，显得娇嫩而朝气。

瞭望塔上，“啪”地一声，士兵对着营外，毕恭毕敬地行着军礼。营中，紧急集合。

走在第一的，是威风凛凛的戴玉松。然后，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再就是全副武装的张斌，身后跟着一个班的装备整齐的士兵。

四人都迎上去，云满握住了玉松的手，张斌苦情地拥着张莉,百感交集。玉素和都民，都握住了那个早生华发的老者的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