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窟钟馗

沉寂。

外面的人偃旗息鼓作鸟兽散，并没有人敢贸然前来提刑。

玉素摸索着从迷彩包里，掏出手电，还有蜡烛。

雪白的电筒光，晃动着，照到张莉的脸。

长发凌乱地撒落，半遮半掩着灰白灰白的脸，涂满了仇恨和伤痛。

蜡烛亮起来。暖暖的烛光摇动着，闪烁着张莉眼里的痛，和殇。

“后来，你找到他吗？”

玉素走近张莉，面对着面盘腿而坐。像朋友一样，她用手撩开张莉那遮住脸庞的头发，打量着这张还算漂亮的、却被风霜浸透的脸。

她深知，倾听，是一种关怀；倾吐，是一种释放。

夜很悲悯。没有谁，打断张莉的释放。

……我没有找到他……二十七天前，王清峰得到二块绿色的石头，一块大的，一块小的。他不能被山兵发现，准备和我趁着这场夜雨，摸过几座间隔的兵营。他轻车熟路，但小心翼翼。在我们刚刚要摸过一座山梁的时候，他用脚轻踢我的手，按照事先约定，他是示意我趴在他身后不要乱动。还没有等我们弄清情况，几道电光亮起，齐刷刷地透过雨幕，照亮了他整个人……

山梁上，突然冒出几个穿着雨衣的人，他们呼喝着立马掠过来，拎起躲在树丛里的王清峰，还没有等他站稳，几根枪管就用力地戳在他的头部和胸前……我躲在下面，吓得大气不敢出，这时才知道，我们遇上了在暗哨蹲守的山兵。

山兵们盛气凌人地边说话，边搜索他的身上。很快，他们就找到了那块被他贴身收藏在怀里的大石头……电筒光映照在晶莹碧绿的石头上，好像要把石头射穿，石头泛出的贼绿贼绿的光线，折射到山兵们的眼，也发着贼绿贼绿的光芒。

他们交流完几句听不懂的土语，突然开始了对王清峰的暴打。王清峰用缅甸话哀求着，他们全然不理。枪托的猛烈撞击铺头盖脸的，我还听到枪身猛砸肉体的闷响，这是要命啊！我全身发麻，哪里敢动弹半分？也就一分钟时间吧，王清峰就没了动静，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雨水，和着血水，流下来，冰冷地流进我的胸口。

狠毒的山兵们，眼里几乎看不见地上这个活生生被剥夺了生命的人体，只盯着那块罪恶的绿石头，发出痛快的狂笑。看着他们动身准备离去，我全身几乎虚脱，没血没肉般趴在了原地。

前面的第一个人已经哈哈哈地迈步走开了很远。这时候，走在最后的一个小个子山兵用电光在王清峰尸体的腰间，发现了那块血肉模糊的小石头。他掩住心中的狂喜，口里嘟哝着一句什么，弯腰抠出了那块石头。那石头一受到手指的用力，就顺势滚了出来。

那山兵目不转睛，用电光紧密地跟踪着这个幽绿幽绿的运动体。咕噜咕噜，它顺着山水血水冲出的水沟，竟然活见鬼似的，径直向我招摇而来，静止地躺在我湿漉漉的鼻子下。

电光，跟着停在我的头部。一声惊叫，一阵疾呼，掺和着一系列杂沓的声响，摇乱了我的整个视野，和这个世界。

不知在什么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有了知觉。下意识的一摸，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铺着毛毯的床铺上。

我没死！王清峰的冤魂，没有带着我走。为什么不带着我走！

耳边听到的，是粗鲁的缅甸话。撑开死沉的眼皮，看见了乱糟糟堆着的绿被子，腌菜一样搭在绳子上的绿衣服，这该死的绿色，让我第一感觉就要晕眩过去。我轻轻挪过右手来，碰到了自己赤裸裸的大腿。

天哪！我的右手，就像重庆的小溪中触电的鲫鱼，瞬间就翻着白肚皮，手心无力地向上……

我，何尝不是一条更大的白鱼，白鱼的尸体……脑子里轰的一声变得空白，什么灵魂什么意识什么思想，立刻被抽空。

……胸口传来一阵被挤压的剧痛。我竭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狰狞的面孔，它长着满脸横肉，鼓眼龅牙，像钟馗。而我，像一个被他抓来的弱小的野鬼，任由摆布、无力反抗，只能绝望地看着这个活钟馗。他那张淫邪的脸，被笑扯得变形；那丑恶的巨嘴，对我喷着白酒发酵的臭气；那树枝一样的鬼爪长着黑毛，正青筋暴露地在我的乳上肆意地揉挤，揉碎了我的泪腺……

一会，钟馗走开了。我看见几个商人模样的缅甸人，手里拿着那块剥夺了王清峰生命的石头，和钟馗告别，带着满脸的志得意满，走出了这间魔窟；魔窟是用木头搭建的，总有一天，这满屋的木头木板，会滚滚而下，碾碎我的肉体、让我魂飞魄散；魔窟里还有一个木头桌子，桌上满满地堆着商人们留下的花花绿绿的钞票；钞票堆成一个坟丘，里面埋着的，是王清峰的血肉吧？

我的救世主啊！

你可知道？此刻，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够死去！

我四处寻觅，期望寻得刀子一类的利刃，能够尽快把自己割脉挖心，粉身碎骨、挫骨扬灰。生命，并没有怜悯我，我又一次绝望了，变回砧板上的白鱼、白鱼尸体。

猫，是不会让它的小白鼠爬出它的视线的。

钟馗桀桀怪笑着，在离我二米远的地方，把一坨一坨的钞票疯狂地四处抛掷。地上，床上，到处都有，我的背部和腹部，都感受到那种橡皮弹一样的冲击。

猫，不会让它的小白鼠活到黎明。

魔窟里，进来了二个穿军装的山兵。那猥琐的身形，让我认出，其中有一个，就是第一个在王清峰的血肉堆里发现我的矬子。他们无视钟馗扔过来的钞票，却向我射过来鼠样的眼神。我的瞳孔里狂喷着十二万摄氏度的怒火，却没能够燎到他们的毫毛。他们眼里也冒着火，那烈焰朝着我熊熊地疯卷过来。

钟馗眼里的烈火也被吹燃，呼啸着就烽火燎原了。他扔掉钞票卷，用力地搓着两只灭鬼之手，发出噬呼噬呼的响声，四平八稳地向我跨过来。我立即蜷缩到角落，拉过被子，紧紧包裹着极度惊悚极度恐惧的自己。

织物引得那钟馗那烈焰连天漫卷。他扯掉身上的衣服，粗暴抽打驱赶二个矬子。然后，像剥玉米皮一样，轻巧地拉掉我身上蔽体的被子。那山石一样沉重的身躯，以摧枯拉朽之势向我滚过来。从手臂，到大腿，钟馗一步一步，像要分解着我的机体组织。

我退无可退，只能拼命地挥手踢脚。垂死挣扎的手脚，马上就被二个矬子死死按住。我像被丝草捆住的大闸蟹，眼睁睁地看着钟馗狞笑着，把一种奇怪的器官不可抗拒地挤进了我的身体，我只能发出炼狱里的那种五内俱焚一般活生生被撕裂的呼嚎。

晕厥的小白鱼只能无条件地被解体、被炙烤……炼狱里，那猩红色的火墙，犹如海啸，夹着齐天的巨浪、排山倒海而来、排山倒海而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