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客栈的琉璃瓦顶映着银白的月华，散溢出淡淡的荧光，笼罩在相对无言的两个少年人身上。

苏少商出身于稷下学宫，自幼父母双亡，乃是被学宫的师长抚育教导长大。从他年幼之时，师长们说的便是除魔卫道，说的是礼义廉耻，说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所以他自幼时起，便是一个沉稳安静的人，心无杂念，一心向道。求的是光大稷下学宫，做的事正大光明之事。至于像是儿女私情一类，恐怕他连一瞬间都没有想过。

更何况越青鸟乃是妖族，自从东胜神州经历过帝鸿之祸之后，万千妖族都被驱赶至极西妖域居住，东土妖类早已绝迹，不见妖族久矣。

更何况在人间流传千年的神话之中，妖族早已成了暴戾嗜血的邪恶生物，寻常人见到一只妖怪，恐怕早已吓的半死了。

虽然苏少商并不仇视妖族，也没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阴暗想法，甚至在红袖招还竭尽全力营救了越青鸟。但人与妖终究是殊途难归，若是有什么人妖情缘之类，恐怕也是万万不能在苏少商面前提起的了。

在这一点上，卫无疆自己却是从不介怀的。他从小跟着沉舟长大，见识过各种各样离奇古怪的事情，人与妖，妖与魔，甚至连传说中的神兽都曾远远瞥过一眼。

云溪镇毗邻帝下之都，其中妖兽横行，兼之与东土几乎与世隔绝，传统的观念几乎影响不到卫无疆，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他自然对种族的界限稍有淡漠。

即便连小白那样的妖蛇，他也能够真心地善待，区区一只九尾狐，又何足挂齿呢？

这是卫无疆与苏少商两人，第一次关于人与妖关系的探讨，甚至说不上是探讨，不过是两个年轻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无聊谈话而已。

但就是这一场无聊的谈话，其中的内容，话里的深意，那些已经说出来亦或是不曾宣之于口的信念，日后将对卫无疆与少商的关系产生深远影响

不过那些都还太远，未来能够撼动东胜神州的两位绝世强者，此刻不过是两个还不太成熟的少年人而已，此时此夜却是没有再多的可以说的，所以两个人很默契地保持了很长久的沉默。

天边的月也似乎感觉到了这样的冷清，悄无声息地收敛了自己的光辉。

一大片乌云自西边飘了过来，不过须臾时间，便已将云溪镇的上方笼罩，无边的月色刹那间失去了踪迹。

不过，沉默永远不会是夜的主调，终究会被打破。

“小师叔！”一道轻声的呼唤在客栈的小院中响起。在这清静的夜色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直达人心。

这一声轻呼将各有所思的两人一同惊醒，从虚无缥缈的深思之中拉回沉寂的现实。

卫无疆猛然抬起头，向旁边的另一位年轻人投去探询的目光，苏少商却只是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没有预料到这时候还会有人呼唤自己，随即转过头解释道：“是我稷下学宫的师侄，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什么事？”苏少商抬起头，向客栈院落的方向低声道：“汗空师侄，你上来说话。”

呼，院落中响起衣衫飘舞的声音，一个年轻人翻身跃上屋顶，青衣长剑，腰间挂着一颗翠绿色的冰鲤玉佩，看其装束应是稷下学宫的三代弟子无疑。

卫无疆记得曾经见过这个名为汗空的三代弟子，那一晚狙击黑袍人的时候，汗空是北方黑水玄武剑阵阵心所在，掌控剑阵的功夫炉火纯青，也是功力深厚之辈。

汗空跃上屋顶后愣了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卫无疆也在这里，脸上也似乎带上了一丝犹疑的神色，杵在原地不说话。

卫无疆虽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心思灵动，看出汗空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与少商商量，便不欲在房顶多待，长身而起，向着苏少商微微笑道：“少商，我还有点放心不下青鸟姑娘的伤势，不如今晚你先这里值守，我再为青鸟姑娘治疗一番。”

苏少商面带疑惑，他还有些事情要同卫无疆商量，不过此时却不是好时机，也不好当着汗空的面再多说，只好应允。卫无疆略微颔首，提纵真气便跃下了琉璃瓦顶。

夜风如素手，轻抚着卫无疆俊秀的面庞，也带来夜色里苏少商二人的模糊低语。

“小师叔……学宫里……说是……”

“什么？是谁……这怎么能行……”

卫无疆默然不语，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间，就在即将踏入门口的那一刻，忽然停下了身形。

他抬起头仰望着西方，发觉月色已然全数隐匿在乌云之后，一股湿润的水汽夹带着溅起的泥土的清新涌入鼻头。

一阵极轻微的雨声响起，落在院落四处的琉璃瓦顶上，淅淅沥沥越发大声。

“下雨了……”

卫无疆低低自语，身影消失在漆黑的房间里。

……

翌日，天空中飘起了绵绵小雨，看雨势似乎有越下越大的样子。不过此时有一位贵公子，却已经来到了云溪镇。

按照唐人一贯的朴素审美观来看，云溪镇应当是一座相当美丽的小镇。

这座小镇地处益州，而益州又是交接南北，号称天府之国的人间绝好去处，容得下北地的大气磅礴，也容得下南方的儒雅温婉。

镇上有小桥流水，溪畔人家，有些江南水乡的温柔宁静。屋舍阁楼却又方正严谨，鳞次栉比好似百里连营，多了几分塞北凌厉的杀伐之气。

一道人影站在云溪镇赖以得名的云溪之畔，一手执着纸伞，看着云溪中溅起的点点水花，抚着掌轻声赞叹：“云溪云溪，天上流云化作白溪，果然是难得的好地方。”

溪畔站着的这人，身着一袭银白色云纹广袖长袍，面容俊朗，精致的五官好似雕琢的美玉般，透着一股莹莹焕发的光彩，颇有些傲然气质。

春风扶弱柳，击节赞长歌。

这人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向身后仆人模样的人问道：“黑二，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回禀尊者，这个地方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