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脱下白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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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套房会议室内,御前会议并未因艾索娜的离席而结束,礼节性的恭送后朝臣们仍在就其它议案进行商榷,但作为首席家臣兼情报总管的老吉姆心思却已不在接来下的议题上。教宗的提议几乎是在断他的退路,由于他此前的一系列动作,旧家臣内部已不再是以他为首的铁板一块。有所意动艾索娜一旦与教会达成合作,其他高阶家臣为保住手中权益必然会奋起反击,而并不主张以激烈手段对抗王室的他则会被同僚们归入打击范围。

可事到如今,老吉姆虽有心居中调和矛盾,奈何在两边都失去了信任,想要两不相帮明哲保身绝无可能,即便以他混迹宫廷多年来的经验亦无法快速做出抉择。哈劳斯先是听任艾索娜掌握中枢权力,又有碍于此未对旧家臣的利益做出保障举措,这让老吉姆觉得的被新王哈劳斯给坑惨了。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还不如坚持奉艾索娜为女王的先王遗命,即使失败也能博得艾索娜的信赖,何至于今日这般情分尽失。

而其他大臣也同样忧心忡忡,在座的这些贵族无论属于哪个派系,都是芮尔典的既得利益阶层,王国局势动荡他们的领地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可他们所考虑的不是联合起来共度难关,而是像推牌九一样拼出大小输赢,让输的那一方去为当前的局势埋单。简单来说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这让贵族们看起来有些不顾大局,可即便是乔治.温德尔和丹尼.罗格斯这样的有识之士,也不会做出破家为国的无私决定,因为在整个大势面前个人的力量十分有限,在无力改变现状的情况下两人也只得先保存实力。

卢伦斯郡守、卢瑞斯菲尔德男爵柯蒂斯虽然人前风光,但毕竟是王室私生子后嗣的身份,虽因利益所在依附于王室,但也因为利益对王室有所提防,招揽匪帮不过是想挟势自保,以免像那些“远亲”一样被收回领地、头衔。将手中的武装力量交给教会,这看起来有些想当然甚至愚蠢,在当下这种时局动荡的时候,没人会天真到将手中利刃转赠别人,实际上他只是想借用教会的名头罢了。

柯蒂斯对那些“远亲”组成的卢伦斯匪帮并非如臂使指,两者之间只是合作或者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加上没有土地分封带来的封建君臣法理作为羁绊,当艾索娜开出以类似皇家骑士团的待遇组建新军的条件后,这些唯利是图的“远亲”会选择为谁效力便已不难想象。艾索娜是想空手套白狼,可那些卢伦斯匪帮的人也不是傻子,有了来自王室的官方名义,这些人有的是办法去自筹薪饷,进而将他们原本从事的无本买卖由非法变为合法。

柯蒂斯名为郡守手中掌控着卢伦斯郡的军队,但麾下真正的亲信只有来自卢伦斯菲尔德庄园的少量私兵,若非有王室做靠山以及与卢伦斯匪帮的合作,仅凭名头很难让卢伦斯郡内的王室直领臣民跟从。有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一旦失去卢伦斯匪帮的支持,距离削藩也就不远了。所以趁着艾索娜招揽的讯息还没被那些“远亲”得知,他先一步将卢伦斯匪帮介绍给了教会,凭借教宗的谕令欺上瞒下,继续维持对这支武装的掌控。如果教会肯拿出真金白银的好处来,他也不介意听奉调遣,若是教会想染指实际的控制权,他大可以利用王室与教会多年来的分歧从中摇摆,如果艾索娜的手段过于强硬,他还有万不得已的一招,那就是向教宗献上领地。

没有艾索娜在场,御前会议成员顿时没了顾忌,氛围也变得剑拔弩张。作为各派系首脑的贵族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互不让步,甚至翻出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互相攻讦,其实很多鸡毛蒜皮的事并不值得浪费口舌,只是却被上升到原则问题的程度。明明各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的事,各方却怕一步退便步步退,眼红脖子粗的争论不休。如果哈劳斯与艾索娜夫妇能够完成领地统合,在苏诺、帕拉汶、特瓦林堡三地的强势实力面前,谁敢跳出来吱声?再退一步来讲,如果艾索娜能够力挺东斯瓦迪亚派系代言人的御前首相乔治.温德尔,没有得到哈劳斯保障利益的苏诺四郡旧家臣也必然会站在她身后,以联合大半个斯瓦迪亚平原贵族的政治同盟已经足以暂时掌控王国政局。

可历史只有结果没有如果,艾索娜的父亲先王伊斯特瑞奇在临死前虽布了一个好局,但局中诸人也不是没有思想的棋子。王室历来与两系亲藩合作打压诸侯,同时又通过御前会议在诸侯中拉拢盟友制约两支旁系,一个轮番担任首相的小动作便使得两系亲王忘记不快陷入互相竞争的关系,与亲善诸侯在朝堂中呈现出三足鼎立之势。艾索娜成为女王,哈劳斯虽有国王名分,也不过以王夫名义显赫一时,在朝中自有黑地亲王一系去牵制,其终究是沦为王室的打工仔,待到他与艾索娜的子嗣成年,以继承法理兼并帕拉汶和特瓦林堡,王室势力到时便会大涨在斯瓦迪亚平原一家独大,王朝兴盛也是转瞬可期。

可在平原东部,东斯瓦迪亚贵族无法独自扛下来自库吉特人和萨兰德人的压力,只能将目光转向王室寻求举国之力的支持,而没有合法男性子嗣遭遇统治危机的伊斯特瑞奇在1246年以“草原巡行”试出深浅后便以拖字诀应付了事。芮尔典的核心是贵族政治,这意味着伊斯特瑞奇无法接受太大的损失,想要诸侯出兵跟从他得先自己打样,一旦军力折损过多他本就动摇的王位就彻底坐不住了。所以当王国传统的重骑兵在雷恩迪至伦迪亚边境的一系列小规模试探中无法对游牧骑兵取得压制后,伊斯特瑞奇的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一番对峙后暗中达成和议便草草退兵,玛勒格堡的格尔德家族就成了协议下的牺牲品。

格尔德家族的领地越过东斯瓦迪亚边境进入草原,北倚庞图斯山脉西南的玛勒格峰,俯视南面的则加西山口,而这里正是草原商路的重要节点。伊斯特瑞奇以格尔德家族拒绝交出人质为由率大军在边境停顿不前,私下里却派出密使与杰拉克可汗缔约,将格尔德家族作为条件卖了出去,格尔德家族见机不妙则干脆开城降服,一场举国动员的战事就此不了了之。而在这中间牵线搭桥的却是曾担任伊斯特瑞奇近侍的乔治.温德尔,卡洛曼六世时就进入宫廷任职的他多年来一直为王国殚精竭虑,可最终却被关系最亲密的伙伴、盟友和主君摆了一道,若非库吉特人势大而东斯瓦迪亚贵族在朝中也需要一个地位稳固的代言人,温德尔家族还不知道要被这个小团体排挤成什么样。

御前会议上老吉姆失态的阻拦让艾索娜有了底气,但她并不想答应教宗的条件,明令基督教为国教意味着王权向教会的低头。于是她一边与教宗讨价还价,借此来要挟家臣做出让步,另一边则与斯瓦德尔家族或者说是东斯瓦迪亚贵族选出的新代表文森特主教接触,绕开御前首相乔治.温德尔就与达斯塔姆合作一事磋商。鉴于此时芮尔典王国内部的各方阻力,艾索娜并不想再去招惹库吉特人,也没有能挪出来的财力和兵力去支持达斯塔姆搞事情,但东斯瓦迪亚贵族却有钱有粮,他们急需有人来分担边境上的压力,却又不愿意独自承担这部分支出,而是希望王室能给予一些回报作为交换。而借着之前派遣皇家骑士团来自东斯瓦迪亚地区的青年骑士返乡省亲的举措,艾索娜有意以在东斯瓦迪亚建立皇家骑士团分部的条件换取东斯瓦迪亚贵族的支持,说白了还是一毛不拔,因为大面积的自然灾害负债累累的王室财政这时候真的是崩盘了。

而老吉姆因为信望大降不被其他家臣信任,有心带头做出让步却无人响应,与教宗达成一致后的艾索娜也失去了耐心,她以苏诺各处小堂的神职人员叙任权为条件,取得了教宗在名义上的支持,赈济谕令的全面下达使她有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去清算不服命的家臣。可一众白袍子还是低估了艾索娜的强硬决心,他们以法不责众而有恃无恐,拒绝交出代管的王室产业本应献纳的钱粮,更假传王命停发了底层宫廷侍从的薪饷,甚至断绝曙光宫的日常供奉。当然这些做法只是对艾索娜强硬态度的回应,这些白袍子从未想过要将艾索娜母子饿死在曙光宫中,可这却犯了初为人母的艾索娜的逆鳞。艾索娜可以容忍家臣一定程度的弄权,可这些恶仆蹬鼻子上脸,竟让她的爱子日常用度匮乏,这个被激怒的母亲彻底失去了理智。

实际上,自芮尔典开国之君卡罗勒斯定都苏诺至今,王室在苏诺四郡和曙光宫经营了足有四百年,即便一定程度上被家臣们架空,可凭借内宫的储备也足以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支应一段较长的时日。而且家臣们再怎么闹腾,也不过是为了刺激新王给予手中权柄的安堵保证,事情多是做个姿态不会太过分,所谓断绝供奉顶多是上下串通,在开饭时上些臭鱼烂虾恶心下艾索娜。可奈何担任艾索娜卫士长的表兄朱利安从中插了一脚,他为了尽快解决苏诺的掣肘力量,以统合王国大军北上为其父约瑟夫撑腰,借此事来了个假戏真做并添油加醋的在表妹艾索娜面前狠狠坑了白袍子们一把。

其实就算在与帕拉汶、特瓦林堡一系新王家臣的竞争中落败,这些顶级家臣失去权柄后凭借多年积累也能在四郡做个家财万贯的土豪,只要艾索娜在宫廷中荣宠不倒,他们小心一点也不会怎么样。可这些旧家臣享受惯了权力附带的好处,忘记了这份权力来自王室授予,而是当成了不容他人染指的自家产业,于是矛盾凸显之下才做出了一连串作死的举动。

在表兄朱利安.库林的表态支持下,艾索娜借由教宗的赈济谕令,随后出台了垄断苏诺粮食交易的政策,这一招等于彻底同旧家臣撕破脸皮,更扩大了矛盾范围,将整个王室直领上大大小小的封臣全都逼到了对立面。这对以封建法理为统治根基的芮尔典王室来说,艾索娜此举无疑是自掘坟墓,如同押上全部筹码做最后一搏的红眼赌徒,坚信自己所作所为正确无比的她对来自乔治.温德尔和丹尼.罗格斯等顾命大臣的劝阻置之不理,她自认为处理家事何须外臣置喙,当然她敢于这样做的底气来源于对丈夫哈劳斯和舅舅北地统领约瑟夫的信任。

可事实上,哈劳斯此时面临封臣可能反叛的苗头被堵在帕拉汶和特瓦林堡的边境上,正焦头烂额的派遣使者对不满艾索娜掌握朝政的臣子进行游说,即便有外祖父老亲王菲利普提前铺路,他统治这两片领地也还时日尚短,关键他大多数时间都因为皇家骑士团的职务留驻在王都苏诺,与这些沾亲带故的封臣难免关系有所疏远。至于名义上代王室管辖切尔贝克、维尔米亚、卡拉克里亚和波拉克尼亚的北地统领库林家族,德雷根——萨格森公爵约瑟夫此时正面临诺德海寇和本土走私商人集团的联合压制。库林家族和姻亲盟友的领地多是位于两河下游流域以及切尔贝克群山以东,领兵对阵他毫无疑问是把好手,可面对这种超前的经济压制战,他所能做出的应对无非是加强沿海缉私的规模和力量。本就窘迫的钱粮更是如无底洞一样投入水军,而在遭逢大规模天灾的情况下没有苏诺的钱粮后续支援,北地沿海局势已渐渐脱出他所能掌控的范围。波拉克尼亚贵族也趁机制造摩擦,联合维吉亚盟友在雪原内部清算当年引发北征的王党,而由于窝车则湾贸易重心的东移,卡拉克里亚诸侯也开始对北地统领约瑟夫.库林的命令阳奉阴违。

在两个倚为靠山的政治盟友实力被牵制、套牢的局面下,艾索娜却毅然决然的激化内部矛盾,对不服管的旧家臣开刀,她的做法其实并不算错,蔽塞的消息导致她做出一系列的错误判断,而从她仅凭一面之词罢免王家情报总管凯恩时,就已注定了将越错越远。

此时的芮尔典王国受一百多年前对萨兰德人的第一次圣战爆发影响,多年来断断续续的收复卡拉德故土热潮促进了东、西方商路的繁荣,手工业因为战争得到蓬勃发展,新兴的商人阶层为了取得更多的政治话语权,借着古老的同业行会制度进行能量聚合,掌握大量土地资源的封建主阶层也因此受到影响。一个商人能量有限,但一群商人凑到一起就很可观了,议定市价不过是最浅显的,一言不合资助敌对领主才是最麻烦的,而随着商会势力范围的扩张,贵族领主们就算无比眼红,也深知无法将这些分开放的鸡蛋一网打尽。艾索娜却以为有了教宗赈济谕令的大义加持,惩治家臣只是轻而易举的家事。可这些家臣倚仗王室赋予的权柄,与苏诺四郡的商人有着密切往来,艾索娜眼中不听话的鹰犬却被苏诺商人视作坚实靠山,商人们自然不会坐视这些家臣倒台,让他们以往用来维持交情的投资打了水漂。

苏诺各商人同业行会串联的罢市很快波及整个苏诺地区并向周边延展,商人们以此来抗议艾索娜的粮食垄断政策,而底层宫廷侍从的欠饷导致她手里没有足够规模的镇压武力。物价的上涨进一步瓦解了苏诺地区的经济,平民很快也加入到反对艾索娜的阵营,日照丘下的富人区街巷外聚集了大量城内的饥民,朱利安手里从北方带来那点人根本不够看的。而底层军官职位多为白袍子把控的城防军很快也不再受御前会议节制,在曾在曙光宫担任过带剑侍从的小军官们的煽动下,闹饷的士兵将宫城包围,很快为求自保没有加入作乱的宫廷侍卫也被迫裹挟进去。除了老吉姆等高阶旧家臣还保持着理智,中下层的带剑侍从全都反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商议策略,在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下,这些不满艾索娜统治的将领带头撅断金项圈,脱下白袍子弃于地上践踏的同时加以咒骂,他们已决定就此放弃这份祖祖辈辈传承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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