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至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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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章

“坏了坏了,老表,你快过来一下,出了一点麻烦,”胡诌语气急得不行,象患了急中风。

“还有什么事呀?我可是有言在先,手续不是都办好了吗,这唱的是哪一出?”毛仁心里咯噔一下,装作毫不在意,还是紧张起来。

“这事怪我,没及时提醒你,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事,本想帮你赖掉它,可一看合同,坏就坏在合同上呀,你还记得吗,合同上有一个条款写着,‘未尽事宜,协商解决,’没想到就是这句话坏了事呀,”胡诌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哦,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条,”毛亮有点迷瞪,此时的他有点后悔,他不该拿一张白纸条子的呀,许多人都千叮咛万嘱咐,买地皮一定要拿到发票,他怀着侥幸心理,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终于麻烦找上门来了。他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急着要买下那块地的哩,是被鬼迷了心窍呀,他翻出合同书,果然第三项有这么一个条款,当时人乐坏了,被兴奋冲昏了头脑,顾不上思考这个条款的制约力,他应该明确这个条款内容的,那样才不致节外生枝。他很纳闷,到底有什么样的陷阱在等着他呢。

“你一定要来啊,这事开不得玩笑,以后出了麻纱莫怪我没有提醒你,”老表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拿话将住了他,他还能不去吗。

眼见地也买好了,凑够了钱房子就要动工了,出于无奈,毛亮不得不答应会面,心里憋屈,气没地方出,就一路匆匆忙忙往城里赶,一路骂着娘,成腔成调简直将骂娘当作流行歌唱了。

毛亮跨入那间外墙溅满斑斑泥浆的低矮平房时,发现屋里坐了一位中年男子,这人剃着平头,约摸四十岁左右,身形魁梧,他用有点傲慢的目光打量着毛亮,。毛亮身形也高大,不过比起这人他的腰围还是稍微小一圈。中年人的目光带着挑剔的味道,让人看了极不舒服,毛亮因此更加愀然不乐。石老板正在洗灰场作业,早看见毛亮进了前坪,他连忙就着室外的水龙头洗手,冲干净鞋底鞋面才进房。

这个老石跟中年人相比,一个胖如肉山,一个骨瘦如柴,也就几天功夫,这个姓石的脸上已经憔悴得脱了形,身架子穿上衬衫象套了一件大龙袍,左右晃荡,这种体格让人疑心风都吹得倒。

姓石的也真会做作,见了毛亮依然一副谦卑又客气的笑容,亲人一般喊坐。毛亮再也不敢相信这张人皮了,尽玩阴的。这小子看着多么和气的一个人,谁知道他就是一个笑脸强盗,或者象农村人说的,他就是一只不叫的狗,它是会咬人的。

“来,来坐,真对不住,怪我一时糊涂没跟你交代清楚,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我们这种笨人,”石老板为自己打着圆场,语气委婉透着真诚,这给本来满肚子火气的毛亮降了一下温,毛亮也就落了座,且看他好戏怎么开锣。石老板接着介绍那位中年人,说此人是来收旧账的,本来地脚倒好都有六七年了,当时贪便宜图省几个钱,考虑跟邻居一起倒地脚可以省下一板墙,而他当时生意忙得脱不开身,便全权委托给邻居,倒完地脚他当场就跟邻居结清了帐,一直拖到今天,这个人找上门来,他才发现漏了一笔账。偏偏物价在这几年间翻了好几倍,这位赊预制板的老板就水涨船高,嚷嚷着要将欠账翻上两个倍。

“这个帐我管不着,既然是你欠了他的,你付给人家就可以了,怎么叫我来,这不荒唐吗。”毛亮嗤之以鼻。

石老板不慌不忙,拿出了合同,“其实,照理谁是这块地的主人,谁就得承担这笔账,如今地转给了你,你怎么能推得一干二净呢,你看,这第三条,未尽事宜由双方协商解决,这可是白纸黑字,再说我也只是找你商量,你何必搞得那么激动哩。”

“没什么好商量的,这钱说破天也不该我出,我都出了五万了,你还想让我掏钱呀,你是看我老实好说话吧,想要我出钱,你做梦去吧。”毛亮态度蛮横,语气硬得气得人死。

“兄弟,说话别那么横,我好言好语跟你讲,你怎么是这个口气?”石老板脸色就变了,象黑云压境,“我觉得我有义务提醒你,你买地总是要砌房的吧,这一砌房,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我丝毫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只是他们地方上的人有这么霸蛮,我奉劝你一句,破财消灾,否则,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么无赖。”

中年人本来一直冷眼旁观,见毛亮语气不善,他的面孔就板得象灶王爷,冷冷地开了腔,“朋友,不妨提醒你一句,我就住在这一条新街,土生土长的农民。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叫作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外乡人想在我们这块地盘上砌房,就得守我们的规矩,管他娘多横的角色,想斗赢我们本地人,纯粹是拿鸡蛋碰石头,管保治得他服服帖帖。俗话讲得好,破财消灾,其实你又不是手头上拿不出,那么多钱都出了,还在乎这一两千,毕竟砌住房是一辈子的事,多花点钱又算得了什么,你若执意不肯,我也不逼你,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砌房时被堵住了可别怪我,我们都不是年少轻狂闹意气的年龄了,我也不想闹到那一步,大家何不坐下来平心静气谈一谈,那不是更好吗,何必舞刀弄枪。”

毛亮心里骂这个人的娘,心里不肯屈服,嘴上却软了,他闹不明白,这个赊预制板的平头怎么想起找他要钱,他找石老板结账不更加顺理成章吗,他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也就过去了。他一急躁,心里就乱如一团麻,他想起了老二的话,‘其实我也替你想过,你可以耍赖不管,问题是你手里拿的是一张白纸条子,闹翻了脸,人家不认了,屁用都没有,偏偏讨债的老板也是当地的一个农民,有名的地头蛇,他放出话来,他可不管欠不欠账,谁砌房他找谁,这不是认歪理吗,你不给钱,那好,他喊上一帮人,将你的车一堵,你的材料就运不进来,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他们本地人抱团,一叫一大帮,呼啦啦可以聚集几十上百个人,你是斗不赢他们的’。

‘怕个毬’,毛亮当时脑门一热,耍起了横,一生气,弄得全身燥热,就随手解开了上衣扣子,冷静下来,毛亮的想法就动摇了,好戏都开了锣,难道让他自己拆自己的台脚?毛亮早就听说过,那些本地农民斑斑劣迹,为抢地盘,他们自己人都大打出手,斗得头破血流,一喊对外,却又出乎寻常的团结一致,个个玩命,就像当年国共两党斗得要死要活,一说打小日本,马上又握手言和团结在一起。据说在新开发区,一些地主们动工建房时,少数地痞流氓竟然效仿那些送财神的乞丐,不管认不认识,赶紧放响一挂鞭炮,开口就向地主要‘开门红’,这些建房的地主多数都是外地人,做屋百年大计,谁不信禁忌,开工第一天就吵吵闹闹不吉利,只得好言打发,然而能是言语可以打发就好了,实在支不走只好用钱打发,只当是送瘟神吧,当地烧窑砖的,倒预制板的也都不赖,买地的主人刚刚放出风说要做屋,这些老板就上了门,留下话,‘对不住,做屋必须进他们的材料,非但如此,当地农民还组织起一支车队,车子都是小型农用车,后斗比东风渣土车要小很多,开动起来七歪八扭象扭秧歌,一路跑起‘哐哐’象患了严重的支气管炎,他们就用这种破车给地主们拖土,东风车时价收八十元一车,他们农用车竟然也胆敢要这个价,好脸皮,一黑黑了人家一半的钱。买地的主儿都是外乡人,这些家伙就是要骑在他们头上拉屎,你能拿他怎样,真是没道理。

农民们的土地被政府强收了去,失去泥饭碗,就觉得无论怎么在地方上横行霸道都是应该的,要跟他们讲理,他们就脖子一硬,‘政府收了我们的地,不给我们安排工作,自己不想办法拓宽财路,难道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呀’?听听,就这态度这个调调,而这些人抱团,一有点风吹草动,他们成群结队,无风也要兴起三尺浪,无理也要打得你认他这片天,打得外乡人哭爹叫娘,看哪个敢吱声,不过走多了夜路也会碰见鬼,有一次这帮乡里佬也碰上了一个硬把子。

某天一个地主动工砌房了,车队队长上门跟此人下达通知,命令此人一份地交三千沙石费,那个人有两份地得掏六千元米米,这是不二价,其实这笔钱说白了,撑死也就一半即可将沙石包圆,只多不少。那个地主是个懂行的,听对方漫天要价就不干了,“这个事不能由你们说了算,钱既然在我手里出,规矩就得由我定,我也知道大家都是这么出的,可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拖沙石在情理上应该照顾你们车队,但价格要公道,否则一切免谈。”

此人的话强硬得象针扎,在队长听来格外刺耳,从他们包下新开发的几条街以来,有那个胆敢对他提出的价格哼哼半个不字,这个主儿的话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这是对他尊严的冒犯。队长恼羞成怒,“咦!你是哪个裤裆里冒出来的鸟,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没有谁敢放半个屁,不服是吧,那么你就试试,莫怪我没提醒你,无论你喊那个的车,只要是外地车,本人就有招叫他进的来出不去,想做屋,嘁!”

“那好呀,那就骑馿看唱本,走着瞧,这社会还无法无天啦,我还不信这个邪,这天比旧社会的天还要黑,”这位地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块头极大,体面堂皇,车队队长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有点怵他,毕竟自己理亏,但容不得人示弱,有一就有二,以后那些地主们都群起效仿,那还不反了天,不等于掀了他的饭碗吗,队长拂袖而去。

那位地主把他的话当做了耳旁风,他就有牛皮叫了外面的车拖砂和卵石,队长肺都气炸了,一声令下,车队十几辆车闻风而动,黑压压一片农用车呼啦啦将此人那块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外地车进又进不得倒又倒不出,就慌了手脚,他是骂又不能骂,好言相求招来别人一顿奚落。这些人存心看那位地主的笑话。

那位地主脸色铁青,目睹这种场面,并没有惊慌失措,只见他脸上微微冷笑,掏出手机,不慌不忙在打电话,“喂,给我接公安局某某,我是某某,我这里有人闹事,你们公安干什么去了,任凭地方人这么瞎胡闹,太不像话了。”

车队的人冷眼旁观,嗤之以鼻,倒想看看他有多大的泡,能闹出多大的动静,他们不信那些公安大爷会卖他的鸟帐,可一会儿他们就看见奇迹发生了,平日缩在窝里不出来的警车‘兀儿兀儿’叫着,渐渐轰响到了耳边,也就是十几分钟工夫,多台警车喧嚣着,排着一字长队,热闹非凡地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瞧这个架势,警车来势很猛呀。那些车队的人个个若无其事,双手抱臂,散漫的东一群西一堆,瞧那神态好像在说,警察来了又怎样,我们又没犯法,吓唬谁呀,人民警察爱人民,就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犯得着谁呀,还抓人,嘁!

警车一停,那位地主早就迎了上去,一个为头的热情地跟他握了一下手,那人给他发烟,一边窃窃私语着。趁着间隙,这人暗暗向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些个农民兄弟竟然都是一副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摸样,中年人向人群中某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指了指。干部摸样的人点点头,向旁边一使眼风,只见一群手下呼啦啦旋风一般扑向那人,抓的抓手,倒的倒手肘,铐子一亮,就将那人拷上了,所谓擒贼先擒王,旁边一伙的为之哗然,大肆起哄,大汉也使劲挣扎,“你们凭什么抓人?”

见众人蠢蠢欲动,公安头儿一努嘴,十几个下属早有准备,一拥而上,两个对付一个,将拦阻起哄的几个一并拷上了,看来这回公安是动真格的了,不管你闹没闹事,先拷上再说,来个敲山震虎。余下的就老实多了,一时场面被控制,哑雀无声。公安头儿面色铁青,丝毫不假辞色地向一干人喊话,“农民兄弟们,你们明不明白,你们动不动就聚众闹事,欺行霸市,强卖强买,已经严重扰乱了生活秩序,平日里我们是一再忍让,不过是看在你们也是被形势所迫,搭伙求财,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嘛,可你们太不知自爱了,做得越来越离谱,今天这事是你们逼起我们这么做的,怨不得别人。念在你们无知,受人蛊惑,今天我网开一面,只抓首恶,不抓协从,请你们听我一句劝,赶快将车开走,否则,我们可要执行制度,连人带车一起扣了。”

公安干警异乎寻常的强硬态度,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在这些人心里引起巨大的震荡。这些农民们被吓唬住了,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脑门听得几句鼓动就

极易发热的农民感到意外又困惑,往常也发生这类事,公安部门可是模棱两可,哪像今天说翻脸脸就拉下来了,一下集合了那么多的车和人,还全副武装,象对付土匪一般。这些农民多数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一见硬就拉稀巴巴,面对那么多严阵以待荷枪实弹的公安大爷,他们嘀咕了一下,三十六计溜为上,他们也管不了头儿的死活,作鸟兽散,好家伙,刚才还停得犬牙交错的一地坪车顿时象地老鼠一般,跑得没了影子,难怪日本人打进来那会,那么多人当了汉奸,全他娘是一帮只顾自己的孬种。当然,公安头儿的话象一发重炮弹,炸得他们只差没尿裤子呀,这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家伙。旁边看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看着这些人灰溜溜的跑路,都拍起了巴掌,手掌都要拍痛了,这些人大多是被他们欺负惯了,如今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兵不血刃,没有打没有闹,就将这帮人收拾得如此服帖,地主很是高兴,一个劲的跟这头儿握手言欢,还勾肩搭背,也不知他们俩是什么关系,这位地主终于有功夫给大伙散烟了,一干警察都客气地谢绝了,只见警车威风地将带头闹事的几个人如老鹰叼小鸡似地抓了去。闹了半天,原来这位仁兄的老哥是该市的副市长。这些乡巴老可谓流年不利,癞子头上找虱子---找死,常言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车队经此打击,再也不敢嚣张,不过其强横霸道,近来又有所抬头,这些人不长记性,就像小孩屁股有一段时间不挨揍,他就忘了痛。

毛亮想起这些人的斑斑劣迹,面对一个这么骄横的主儿,他还是挺怵的。

姓石的眼见毛亮情绪激动,他明白毛亮其实是外强中干,他与形形色色的人打着交道,早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于是他反而不愠不恼,心里沉静,显出一副老僧入定智珠在握的神态。他心里一转,有了主意,脸上微微一笑,“要不这样吧,你如果觉得吃了亏,可以把地还给我,钱嘛我一分不少地退给你,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绝不搞强买强卖的生意,这总是可以的吧。”

姓石的其实是在投石问路,带有试探的目的,他放出这番话,心里那个紧张,不由吞咽了一口,目光紧紧盯着毛亮看他作何反应。毛亮哪里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他不知道姓石的话一出口,全身紧张得快要出汗了,只要毛亮稍微留点神就可看出来的呀,然而毛亮冷静不了,他当时就跳了起来,哗然大叫,“你还是不是个人,落地生根,下棋不悔,你想要我退地,做你的春秋美梦去吧。”

姓石的听得他这般大喊大叫,心头窃喜,“你看你这人,这不是让人纠结吗,你又不想退地,要你多出一点钱你又心痛,那好呀,你倒是拿出一个方案来呀。”

毛亮手足无措,他没想到他倒打一扒,反倒有理了。毛亮真是一肚子气无处撒,左右为难骑虎难下。姓石的看见他那副窘态暗自发笑,他以退为进,一下就掌握了主动。这一生他只怕一种人,就是不管出了多大的事,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心头平静,冷静得象块冰冷的石头,这种人才是可怕的,因为他们往往能保持冷静,看透事物的本质,识破任何伎俩,而只有那些遇事大喊大叫的人,才是极易对付的人,他们往往内心惶恐,要借助张扬的外表来掩饰,这种人缺少头脑,表面上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其实不堪一击,只要抓住他的要害,一击命中,他立即就会俯首贴耳乖乖就范。

石老板已经看出毛亮对这块地是死活不会撒手了,就变得好整以暇,他不阴不阳地给他加压,“别以为签了合同就万事大吉,我那里还有一车门窗和框架,你按协议来,我自然半个屁都不放,看这情形,你也没认可协议,那就别怪我耍赖皮,我看你是不打算拖走那些东西了。”

“你、、、你怎么能这样,”毛亮跳了起来,他料不到对方会来这一手,气得他话都说不出了。

姓石的没理他,他知道自己捏住了毛亮的痛脚,这才是他的杀手锏,不到最后他是不屑使用这招的,这有点下三滥的味道。

一时有点冷场,三个人谁也不理谁,气氛有点僵持。毛亮此时着急起来,这个胡老二死哪里去了,他将自己喊了过来,却半天也不见人影,正盼着他来解围救驾呢。石老板不知何时溜了出去,不一会,房外传来摩托车的急刹尖叫声,显然这车跑得急,一会儿功夫,一个人风风火火撞了进来。

“呀,你总算是来了,你这个人好不晓事,把我喊过来自己却才来,”毛亮口里一个劲埋怨,心里却一阵欢喜,以为救命的来了,他要是知道了这胡二老倌是元凶首恶,是这场阴谋的发起者,还不气得批他两个嘴巴子。

“对不起,我上午送蛋,还要联系货源,出了点小麻烦耽搁了,难哪,一家子靠我一个人养活,几张嘴巴吃空气也长不大呀,你们谈得怎么样啦?”

姓石的趁毛亮走神的瞬间,向他摇头苦笑。胡诌一愣,他哪里是在联系货源,他是有意空出时间让他们三人先谈,探探水的深浅,他夹在中间反而碍事,谈不拢了,他可以再出面做好人,打打圆场。刚才石老板借口上厕所,出去那会偷偷给他发了一个信息,让他赶快来救火。

毛亮是信任老表的,他牢骚满腹,向老表说了事情的原委,然后让他评理,胡诌面色严肃,装作专注地倾听完,就脸色一变,向老石发难道,“石兄你不够朋友,明人不做暗事,合同都签了,你又伸手要什么钱,做人也太不地道了,说得难听点,这叫讹人。”

姓石的叫起撞天屈来,“这倒地脚都是邻居一手倒的,这可冤枉我了,我也不知道打哪里冒出这笔糊涂账呀,要怪也只能怨我一时糊涂,不该图省钱,共什么地脚呀,共出一堆麻烦,如今事已经做下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也想不通,事隔好多年了,竟又来了这么一出。论理,冤有头债有主,即便帐没结清,也不该找我呀,看看这是什么事,惹又惹不起躲又躲不掉。”

平头听这话不顺耳,就发作道,“不找你找谁,板盖在你的地脚上,我就认这一点。”

石老板没有理他,他扯了扯胡诌衣襟,两人走到一边,他用眼风瞟瞟中年人,压低声音向胡诌嘀咕了一通,胡诌听完,呆了半饷,然后向毛亮招了招手,毛亮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靠近二人。

胡诌道,“此人在地方上出了名的蛮横,力气大得象一头蛮牛,没人能制得服他,号称地方一霸,他扬言如果不还钱,他就要挑了他的石灰场,而且叫你屋也做不成,这个事情真是急死人呀!”

胡诌搓着手,显得很焦急,他团团转了几圈,眉毛一跳,做出一副痛心的样子道,“依我看,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只能做好的搞,不如大家都退一步,壮士断腕,都吃点亏得了,干脆你们一人出一半。你们决定吧,我可提醒你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呀。”

毛亮很是意外,他万万料不到老二会出这么个馊主意,怎么想怎么也觉着别扭,他没有作答。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哪,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姓石的倒豁达,毛亮还在犹豫,他却已经爽快地作出让步了。

毛亮听了石老板的话很意外,他心里头本来对老二的建议反感,现在就变得举棋不定了,他看看石老板看看老二,隐隐觉得这里边有蹊跷,可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思之再三,毛亮拿不出个章程,就生气了,一咬牙骂了一句娘,丢你老母嗨。他一跺脚也答应了。骂娘是中国的国骂,一骂娘心里一肚子气也就出了,这招挺灵的,放在谁身上都是这样。毛亮气也出了,不过这回他学乖了,不但将协议重新改了,还让姓石的写了一张保证书,只要是出钱的事他概不承担,一切由姓石的自行了断,否则退地,赔偿一切损失,而且门框拖到他家里,他才付另一半钱,否则一切免谈。

石胡二人暗中传递了一下眼色,脸上露出了喜色,他们俩是心里乐开了花,乐得答应了他,就差没亲他一口,喊他祖宗都要得。

二十四章

课长躲在厂里僻静处,显得很神秘,她向黄总大倒苦水,“这工作没法干了,为了一点小事,下面生管组长也敢跟我这个课长拍桌椅摔板凳,特别是姓马的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他简直是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这工作干着真没劲哪,分厂几个组长都是牛皮哄哄,没有一个吃素的,嗷,我也使不动,尤其是这个姓马的小子,象个缩成团的刺猬,只要你一碰,扎得你龇牙咧嘴直呼冷气,恐怕只有你出面才能镇得住他了。”

课长明显感到力不从心,四个组长,只有备料组长还老实一点,其它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压模组长拿着十万的年薪,财大气粗,象一个暴发户,巴望课长要听他的才好,油漆组长背靠大树好乘凉,对她阴奉阳违,游离于她的掌控之下,这个门片头儿仗着老板撑腰,简直是一个魔头,稍一逆了他的意,他就敢甩脸子瞪眼晴,大闹天宫。

黄总只得好言安抚他,“我知道你这个课长当得不容易,这些人他娘的普遍素质低,你堂堂一个名校出来的大学生,犯得着跟他们这些农腿子计较吗,只好凡事忍一忍,你以为我这个总经理好当呀,不也是焦头烂额,一头一头的出事,有几个是省油的灯,。厂里头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由我一个人顶着,是个长子也给压成了一个驼背,变成个矮子啦。你看哪,工厂工资低,劳动强度大,进进出出人员流动大,缺人都要我托人到老家去弄人,北京本地人,哪里肯进我们这样的厂,就这些鸡零狗碎的事都要你操心,不用说买机器设备扩建车间等等大事了生产上的事情更是层出不穷,货出了问题,老板只会骂我,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我想推也推不掉呀,怎么办,只好强撑着,这个马组长是越来越轻狂不听招呼了,我会找他好好谈谈的,目前老板很挺他,不怕你笑话,我也拿他没辙,不过人总是有缺点的,他总会有痛脚让人捏住的,看我不捏起他叫,不信他不老实。”

黄总说完话重重的将电话一挂,他内心大动肝火,他成了一个消防队员,什么事都要他救急,电视里连摘个黄蜂窝也喊消防,黄总细细一想,这马头就是一个黄蜂窝他也要捅一捅了。他的记忆回到了几年前,马庆军刚开始提拔上来当领班时,人还老实,问一句答一句,闷声不响,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当时也是老板再三再四打招呼,让他提拔这个小伙子,黄总是一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这个北方赤佬他打算在领班那个位置上让他停止进步,他考虑这家伙跟老板关系特殊,怕此人提拔上来会尾大不掉,鸠占鹊巢,果不其然,才几年功夫,这家伙尾巴就翘上了天,连黄总的话也当耳旁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黄总眼里进不得沙子,他时时刻刻等着收拾这小子。

“姓马的这小子越来越不着调,还不是靠着那狐狸精,老板也是,只怕是上了年纪人老糊涂了,耳根子越来越软了,也不能凡事都由着他呀,”梦彩云就在黄总身边忙乎,见黄总半天无语,她停下了手头的忙活,叹了一口气。

“这事还得向老板反映一下,不能再这么放纵下去了,相信老板眼晴是雪亮的,他只是不晓得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而已,”黄总咬着腮帮道,“不是老板撑着,我早就把他拿下了,想骑在我的头上拉屎,他打错了算盘。”

梦彩云知道丈夫也是说说气话,她听了却有了一个主意,“就目前看,下他的岗是不行的,明着不行,你就不会暗中来,上次那个生管就因为是南方人,被他暗中用名堂挤走了,此时这个家伙不定怎么得意忘形哩,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既然他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他还想把他那个车间搞成一个孤岛,泼水不进,我偏要破了它。公司规章制度人人都得遵守,不犯错的人还没生出来,老黄你何不在这上面做文章,寻着事就相机狠扣他的工资奖金,也出一出心中这股恶气,看他还服不服。”

黄总浓眉一跳,一拍大腿,“着呀,还是我堂客点子高,老子正愁没地方找岔子治这个猴崽子哩,你算是提醒了我。人常说,最毒莫过妇人心,这条计不能算毒,计绝却是真的。”

“少给老娘灌迷魂汤,你连骂带夸的,是打一板子送一口肉呀,”女人一脸嗔恼,内心却是欢喜。

二十五章

厂办,毛仁见人都走了,他从文件柜中拿了几张表自己备用,正怏怏欲去,电话嘀铃铃响了,他迟疑了一下,见电话响得急,不由捉起话筒,电话那头传来亲切的声音,“喂,是严节吗?”

“你是、、、?”毛仁已经听出那个女人的汨罗口音,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是毛仁堂客的表姐,毛仁赶忙告诉她严节不在,正想叫她呆一会再打过来,此时门口有响动,他侧脸一看,说曹操曹操就应声而来。

“咦!哪儿来的电话?”他一头问,一头连忙关玻璃门,尽管关得快,微风带起空中的木屑席卷而入。

“你妈来电话了,你快接。”毛仁喜出望外,顺手将话筒递给了严。

严厂长瞥了他一眼,接过话筒,一屁股蹴在了办公桌上,“哦,是妈妈呀,有什么事吗?”

那笑容如涟漪般荡漾在脸上,他恭顺地听着,脸上因为笑便眉眼生动,显得格外帅气,毛仁突然感悟,人们为何都喜欢笑脸,正是因为笑比哭好看。它释放的是热情兴奋开心和爱。严边讲话边打着哈哈,随着谈话的深入,年轻的厂长红光满面,焕发出兴奋的光泽,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半分矝持,毛仁很意外,严平日里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这让他看到了真实的他。说起来,严的母亲虽然年近五十,排辈儿却是毛仁堂客的表姐,在辈分上,毛仁比严高了一辈。毛仁不知老表姐给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把他高兴成这样,连他这局外人也看着忍俊不禁,大受感染。儿子是妈妈的贴心宝,无论多大都能感受到母亲的关怀。毛仁转身正准备走,不料厂长却发现了他的举动,招手让他别走,电话粥煲了好一阵,严意犹未尽地放下话筒,舔着嘴还在回味,猛然抬头,发现毛仁还在,若有所悟,他掩饰地咳嗽了几下,向毛仁详细地询问起门片的生产情况,关心地询问他工作还顺利不,他笑着说道,“我妈问你俩个习惯北京的生活不?老人家左一句右一句,絮絮叨叨,问得可真细,她是真的牵挂你们俩呀。”

“哦,这是真的吗?”毛仁显得很兴奋,他们虽是表亲,毛仁早就听说张青的娘与严母情谊非同一般,两家住得并不远,年纪相当有话谈,小时候就玩得好,出了嫁成了家因为挨得近,依然来往不断,遇上农忙,张青母亲就支使儿女给严家支援,插秧收割,十几年如一日。俗话讲,脚步勤为亲,两家不单走动,在钱上还互相帮衬,亲得不能再亲了。

毛仁跟严母是在县城认识的。在他们老家县城,严母在新开发区买了一块地基,那里靠近火车站和汽车站,是生意人的理想地,说起来,严家两个儿女都混得不赖,他们俩看着父母做屋卖屋前后搞了三次,临老却租房住,严节为了让二老别再瞎折腾,倾囊而尽,给家里寄了几十万,一栋四层洋楼便拔地而起,严父严母总算是结束了四处飘泊的寄居生活,洋房面街,处于街角,两份地基做出四个门面,毛仁就在他们做屋不久到汨罗做过一段时期的生意,认识了严母。

毛仁与严厂长年纪相当,然而人家是一厂之主,平素见了面,他也不叫他厂长,严也不叫他叔,干脆俩抵,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严厂长问起生活问题。毛仁倒有一肚子话要说,便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生活上倒还习惯,北方饭菜其实和南方差不离,只是早上那馒头,里面不夹馅儿,一坨死灰面,吃久了噎喉咙,好在现在我们自己搞上了小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是时间紧了点,手脚都忙不过来,一天里头摸黑起床,匆匆忙忙吃了早饭,赛车一般往厂里赶,我俩住在村里,离厂起码有三里地,中午仅仅只有一个半小时休息,要做饭吃饭,路上来回还要耽搁时间,中午困极了,却合不了一下眼,我每天驮着张青骑自行车紧踩,那个匆忙那个累,嗨、、、。”

严厂长面色凝重,倾听毛仁唠叨,时不时‘唔唔’两声,在认真地听,听到最后他不由叹了口气,“打工是辛苦的,谁家里条件好还愿意出来打这种工,这木器厂又脏又累,我们原来在一线干过,是深有体会的,不过幸亏熬过来了,当时要是当了逃兵,哪会有我们今天这局面,是呀,依我说,还要菩萨保佑莫生病,身体棒吃得消这体力活,对了,你工作那头还顺心吧?”

“要说顺心也顺心,不过,万事开头难,刚接手那阵,我的天,那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北方人仇视我们南方人,还故意捣鬼,人都是欺生的,忙得团团转,象个陀螺被人抽着走,急得差点中风了呀,后来上了路就不觉得难了,算是松了一口气。”毛仁感慨万端,悄然瞥了严厂长一眼,问道,“刚才我见马头与课长吵成一团,还冲课长拍桌子来着,马头怎么能这样胡闹?我都分 不清谁是上级了。”

严厂长一脸苦笑,“厂里人事很复杂,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拿他

没辙,这类闲事我才懒得管哩。“

严厂长沉思了一下,撕下一张白纸,飞快写了一行字,递给毛仁,“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条,让组长敦促主机手配合你的工作,你看好吗?”

“我正为这事犯愁哩,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毛仁大喜过望,接过便条紧紧捏了,心想,这下有救了,有天字第一号领导的批示,谁敢不听。

马头在门片车间晃荡,,脸板得象块铁,他浓眉紧锁,兀自怒犹未息。毛仁不会观风色,遇见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兴头地将便条往他怀里一送,马头楞了一下,展开一看,不料就见他嘴角一翘,脸显嘲讽,恶狠狠抓住便条一撕再撕,直至粉碎了往地下一掼,嘴里犹愤愤不已,“什么**配合!他还真拿自己的话当圣旨,不知马王爷还有三只眼哩!”

毛仁看着这一幕,双眼都发戧了,他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这一切,那满地的碎纸片被过往的叉车带的四处飘散,仿佛在嘲笑他,毛仁十分震惊,也纳闷之极,这小子如此藐视厂长课长,难道他是疯了?他是把自己当作这厂的皇帝了。他横了这小子一眼,没与他发生正面冲突,让人不是怕人,不过毛仁在心里将这小子祖宗十八袋**一个遍。

毛仁也算是有容量的人,他开书店时跟什么样的人没打过交道,还少得了争执,他最后只记住了一条,和气生财,他年轻时也是霹雳火爆脾气,有名的爆头子,三言两语不合就大打出手,经过十多年经商磨砺,他变成了一个见人就笑,异常和气的笑弥勒,自然生意路子也就打开了,进了他店子的人都成了他的朋友。今天若是换了一个人遇上这事,不跳起来才怪。既然厂长都成了**,你马头只怕也就是一根**毛了,毛仁狠狠的想,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觉得这个事不应该告诉厂长,他怕两人会闹得鸡飞狗跳,满地鸡毛,而他与组长的关系铁定会弄僵,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再说毛仁也不是一无所知,他隐约听到了一点风声,这小子不简单,否则就凭他一个小组长,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在厂里如此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毛仁宽自己的心,在门片这段时间,这家伙还没折过他的面子,这次撒野有点特殊,其实毛仁不知这家伙内心有多阴暗,他是有心拆他的台,暗地里不知给课长打了多少小报告,課长做人倒厚道,知道马头的心思,一直压着没理会,毛仁是被表面现象蒙蔽了呀,这世上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人可不少,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这个家伙太会装了。

万幸第二日厂休,毛仁心想,这个难题可暂时放一放,凉一凉。毕竟是老乡,他想砂光主机手也是累的,说不定压力小了高兴了就转过弯来了,毛仁这个如意算盘可打错了,他是没到车间去看,,一看准傻眼,所有人都在休息,就是砂光机还在猛干,主机手脾气更见长了,此时一个人在车间里骂娘哩,气没地方撒,三个手下成了他的下酒菜。

好不容易熬到发工资,厂里休假一天。工人们都喜气洋洋,人逢喜事精神爽呀,是个人听得发米米没有一个不乐呵呵的。早在发工资前几天工友们便商量着如何尽情在月休玩它一把。他们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是顺义,厂里离县城近,可以去逛街买衣服买鞋尽兴敞开去买,二是去串串门,总厂分厂工友里头不乏亲戚朋友,一放假就爱串个门吃个饭,热闹热闹,还可以跑得更远一点,可以到北京去看故宫天安门,人家千里迢迢专程搭车都要来参观,他们都到了天子脚下了,那还不趁此机会去看看,那可是中国人人向往的圣地,去那里如同朝拜呀。

为了明日出行,人们都拿出了压箱底的衣服,个个都收拾得油光水亮整洁洋气,那澡堂子一时成了香饽饽,人山人海,人人都往那地儿凑,可热闹了。澡堂大小不过二十平米大,可厂里光工人便有几百号,都选在同一时间洗澡,浴室便要挤爆了,放衣室用两块长木板卡在墙两头即成,长不过两米宽半米,没柜没门,人多了脱了衣无处放,衣服便成堆挤着压着,重要财物是没地儿放的。可那么乱丢乱放,难免有拿错衣服的,室内光线又不足,一个四十瓦的灯泡吊在头上,发出橘黄色的光,再加上浴室热气弥漫,发出的光就像萤火虫一般,人的面目都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正所谓对面相逢不相识,找衣服可就难坏了人。

备料车间的大胖子麻利地洗完澡,搓澡时倒不觉的冷,这一出浴室,气温陡降,人就直打哆嗦,那感觉象害痢疾打摆子一样,天寒地冻的,到存取间找衣服,双手抖了半天也找不着,便急了。

“咦,我的内裤哩,哪个拿了我的内裤。”问了几遍无人作答,冻得话都讲不圆了,便骂骂咧咧,发了一阵呆,情急无赖,只得套了现内裤。

旁边一个叫长子的熟人就打趣道,“穿内裤干嘛,你傻呀,不穿那一块破布多省事,只不过千万要记得关大门,那玩意蔫头呆脑的,太不是东西,它捂在裤裆里久了憋得慌,若冷不丁钻出来看花花世界,那可就惹大麻烦了。”

旁边听的人就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更有人捂着肚子笑得差点闭气,有人搀和进来,“谁会要你的内裤呀,那内裤沾一股骚味,闻着都饱了,除非、、、,不好,这浴室八成混进变态狂啦。”

长子笑道,“去你妈的,老子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说正经的,这人活世上,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原先猿人穿什么衣服,蒙两张大树叶,也没冻死,那多省事,花销小还锻炼了体质,如今的人衣服越穿越厚,越来越怕冷,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胖子接话道,“我呸!这话我可不爱听,那猿人能活过多少岁,现在的人活多少岁,能比吗?以你说的,那你怎么就不学原始人,不穿衣服,我跟你打赌,只要你光着身子围着厂里转一圈,我把一月工资不要了,你干不干?”

长子拍得胸脯啪啪响,“哼,小看我,老子就跟你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不过,我们可得把话讲清楚哪,你可没说是白天还是晚上,这大冬天晚上也没人走动,我就在晚上溜一圈又何妨,如今城里人不时兴裸奔吗,我就赌他一票,又有什么了不得,既得了钱还扬了名,何乐而不为呀。”

“不过,话说得这么兴头,你能不能兑现呀,”长子觉得胖子的话不牢靠,说知道他是不是图嘴上痛快,到真要他拿钱,只怕他就藏起来,成缩头乌龟了。

“钱不是问题,有本事你跑呀,别光打雷不下雨,是猎犬是家狗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了。”

“跑,跑你个脑壳,这钱不保险我是不跑的,北方人常说,不见兔子不撒鹰。谁不知你小子把钱看得比什么都要紧。”

众人就跟着起哄,人堆里钻出一个郎平,“长子,你竹竿似地一个人,脱得光溜溜的在晚上窜,厂里光线暗,小心吓着了女同胞,搞不好她会认定你是从哪个疯人院放出来的一个疯子或神经,别把人吓得晕倒或得了心脏病,小心钱没赚到手,还得倒贴医药费。”

“去去,一张乌鸦嘴,尽说丧气话,”打赌的两头都不乐意了,一听这话,就推叠郎平。嫌他操蛋搅局。

“别怪哥哥没提醒你,凡事可得把细一点,最要命的是你那二掌柜的一露脸,看见花花世界兴奋起来就糟了,这杆枪不要见了谁都点头,弄不好一不小心就会走火,那可就捅娄子啦,”郎平继续打趣,碰上这种好事,他就成了一个人来疯。

“这可说不准,没准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那杆枪也上了火还不一定哩,是吧,这可是个稀罕物,平常就是女人想参观一下也摸不着门路呀,你想想,要是将一个光溜溜的野人陡然关进动物园的铁笼子里,保不定有许多女人排着队买票去观看哩。”

“看你娘的鸟,”长子有点火了,就啐了一口。

“哎!你还真说对了,看的就是个鸟,”郎平顺口接了一句,令听的人喷饭,“长子呀,小心晚上碰上打鸟的,要是朝你那里来上一梭子,那你可就惨了。”

“讲鬼话,这大冬天的,哪来打鸟的,别说是晚上,白天也没有呀,这鸟可都飞到南方去了,没飞走的只有长子裤裆里那只鸟儿。”说的人和听的人便笑得前仰后合,吵翻了天。

“说好了,就今天晚上,不去的是孬种,”胖子一心只想逗逗长子,故意挤兑他。

“谁溜走谁是孙子,你把钱准备好,别到时候赖账可不行,”长子一点不肯示弱,听着蛮像一回事,这一来倒弄得胖子心虚起来,那可是一个月的血汗钱哪,这一放假,大冬天的晚上尤其是深夜更加没人走了,长子要拉下脸真做出来,那他可就赔了血本了,他能不心虚吗,可当着众人的面,他又不好露怯,男人要的就是个面子。

旁边的人摩拳擦掌,有人兴奋得将别人的衣服乱抛,招来别人一顿拳脚,一些人乐得起哄大肆吆喝,浴室里乱成一锅粥,搞得后来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传十十传百,顿时众人都知道了这么回事,谁见过这么稀奇的打赌,都感觉新鲜而又刺激,可把他们乐坏了。这一批人见两个打赌的信誓旦旦,都信以为真,穿好衣服,相拥着长子胖子而去,生怕错过了好戏。然而闹剧终究是闹剧,最后胖子见长子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像玩笑,就拉稀了,他心痛他的钱呀,不得不说软话低头赔罪,被众人羞辱了一顿,颜面扫地,从此做人不起,长子倒也不难为他,只是啐了几口了事。

而此时浴室门口里里外外依旧挤满了人,毛仁后到,与一群人耐心地站在外面等,自古先来后到,等得久了,外面冷心里就火起来。有人嘀嘀咕咕,“老板将自己的办公室修得庙宇似地,金碧辉煌,里面金屋藏娇,一群时髦漂亮的秘书小姐围着老家伙转,吃饭有小锅灶伺候着,不知每天呆在里头干些什么,那么多的美女围着他转,老家伙不上火才怪,老不死的也不来看看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看看这澡堂子,统共才多大,几百号人挤呀抢的。硬要喊起老板看看这场面,相信铁石心肠看了,心也会变软,就会大发慈悲,要不这种苦日子要等到何时才到头,好不容易,休息一下,光泡在这儿都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众人七嘴八舌,怪声呼哨的,骂骂咧咧的,呼朋唤友的,闹哄哄。毛仁手里提着一袋衣服在门口等,左转转右晃晃,巷子里的穿堂风吹在身上尤其阴冷,毛仁被那风一阵一阵刮得缩成一团,脚跺地儿双手凑到嘴边哈出长长一串雾气,提起澡堂子他心里也是十分窝火,这澡堂子的水泥地都崩了壳,锈迹斑斑的莲蓬喷头统共才七八个,却有两三个时不时还閙点意见罢罢工,是得好好反映一下,另外,厂里那厕所还是老厕所,蹲坑式的,非得人工冲洗,休息铃一响,屙屎尿的人川流不息,有些人毛病不好,掏枪便打,也不管进没进池子,只图自己痛快,尿液横流,黄黄的尿渍都流到过道上了,结成厚厚一层黄垢,进门连个落足之地都没有,更别说那一股臊气和恶臭了,而深圳广州早用上了定时冲洗的厕所了,上面一个水箱,水满了就‘哐通’一声冲下来了。难怪有人上厕所便怨声叹气骂骂咧咧,大骂老板不是人,把工人不当人,刺鼻的臊气和恶臭味闻着就让人痉摩,上个厕所成了上刀山下油锅。

毛仁等了半响,总算稀稀拉拉了,他赶紧钻入里面,他历来不爱凑人头疯,喜欢清清静静的一个人洗澡,在他看来,那是一种享受。他脱光衣服,钻入笼头下,一股水啪地打下来,冲得他打了一个寒颤,把他冻得成了寒老鸭。怎么水变凉了,刚才还热气腾腾哩,转而一想,他明白过来了,锅炉吨位小,那么多人用,热水早被先洗的人用完了。

他命苦呀,只有洗凉水的命了,他骂了一句丢你老母,不耐烦等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冲了一身一头的冷水,毛主席六十多大冬天的还游长江哩,他一个后生仔难道还不如一个老人,他哆嗦着往身上打香皂,一边鼓劲嚎叫,。北京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已经到了零下十几度了,而南方此时太阳有时还挺来劲,象秋后的蚂蚱还要蹦跶几天,这定季节的看来也是按北方这边来定的,就像定普通话一样,也是以北方话为基调。十一月在北方是冬天,在南方是半秋半冬。毛仁刚开始还不觉得冷,一会儿就挺不住了,肌肉冻得一个劲地收缩,一忽儿全身便青一块紫一块的,象绘了丹青。手也渐渐不灵光了,这个澡洗得窝心,赶快收场,他穿衣服时套了几次才穿上去,手脚都冻硬了,不听使唤。

到了室外,手一摸头发,发现“忽拉拉”掉下一片冰渣,他惊异地看着这一切,转了几个弯才明白,原来就这么一会,他头上的水已经冻成霜粒,他感觉真新奇,北方气温虽低却是干冷,比起南方的湿冷,毛仁倒觉得北方没有想象的冷,至少感觉上没有什么区别,其实人都犯贱,要说苦如黄连人也过得,要说享福,就是好饭好菜送到口里,事事有老妈子伺候着,也不能满足,总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如意。难怪老人常讲,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人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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