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沉沉，青灯刺绣，一中年妇人，停针无语，见着那上头，分明就是并蒂之莲。禁不住心中苦闷，刹那间又是泪眼盈盈。

那旁边的负手而立的一个男子，甫一关上雕窗，刚一转过身子，就看到那人如此模样。苦笑连连。

“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她冷笑连连。“你倒是敢来问我，当初若非是你将语凝赶走了，现如今，根本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怜了我那女儿，现如今已经没了性命！”

说话的真是白语凝的爹娘，白潜政同梅倩怡。

梅倩怡本就只有那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十分疼爱，纵使是那人有千般万般不好，她也不觉着有什么，况且是叫她孤身在外，好似浮萍，如此漂泊？

“若是要怪罪，只能怪罪她自己个儿，当初跟七皇子有了亲事，就该好好珍惜才是，你瞧瞧她都做了些什么来？难道说，做了那么一些丑事，还要怪旁人无情无义不成？着实可笑的很，你纵使是维护女儿，到底也要有个限度！”

现如今新皇登基，白潜政还想着自己这一回必定能有机可乘，阿丽知晓，不仅没有封官进爵，反倒是受人弹劾，不日贬官，远离京畿之地。

越是想着，这心里愈发觉着悲凉难捱。又见着梅倩怡抹着眼泪，一边的赵嬷嬷，更是一脸怨怼。

都是一心为着白语凝的，倒好像是她的死，同自己有牵扯不开的关系。

“那封信，指不定是真是假呢！”他冷哼一声。“若是语凝好端端的活着，白白的给别人祭奠了去！”

“这样的话，你还是少说些吧！”

梅倩怡一脸冷凝。

三五日之前，府前收到了一封短信。只说是他们的女儿梅倩怡，早就一命呜呼，这会子葬在紫云山山脚。一看就能知晓分明。

梅倩怡将信将疑，又不敢真的往紫云山去，怕的是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那时候，可就当真要了她的性命了。白潜政还同往日一样，日日想着如何官运亨通，萧宁硕一死，他们这些老臣子，若是忠心耿耿的，日然有不少好处，只是他这样的人，向来都是觉着有利可图，才会做些什么来，自然惹人厌烦，哪里有半点好处还能轮得到他的身上？

偏得这人还不死心，一来二去的，倒是被同僚弹劾数次，这会子正是到了末路穷途，再也没了什么翻身之日。

梅倩怡倒是分外欢喜，只觉着这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他也不知是做了多少桩错事，为着自己的切身利益，连自家女儿都能戕害，呵，这样的人，竟然会是她相伴数十年的夫君。

白潜政看着那人眼神带着几分怨恨，苦笑连连，凑上前，轻声道：“莫要因为往事同我生了嫌隙，现如今我也懊悔，只是你也知晓，再如何懊悔，都是来不及了的，是也不是？”

“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梅倩怡摇了摇头，也不愿意同这人多说。“若是当真没了孩儿，白潜政，这也并非我一人该伤心的，我们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当初还是被你赶出府门去的，若非是你，叫她同箫元澈有些牵扯，也不至于的！”

“呀！”白潜政登时就恼羞成怒，红了一张面皮。“好端端的，怎的是跟我有关？语凝心里是有他的，与人无尤？若是依着我的意思，断然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的！”

“语凝！”梅倩怡听了，骇笑连连。“你这会子倒是叫她的名儿了，当初那样待她，如此狠心，你当真以为，那孩子会忘了你的坏处不成？好歹也是当了爹爹的人，怎的还是如此，自私自利，为着自家前程，连父女亲情都顾不得了？”

那人也有些愧怍，眉头紧蹙。

“依着你的意思，现如今，我到了这个地步，都是报应了？”

“可不是现世报么！”梅倩怡冷笑连连。“你我之间，只得语凝一个，你都能这样狠心，白潜政啊白潜政，为着你自己的官途，你也不知是失去了什么珍贵东西，这会子犹自不觉，我时而想起当初光景，就愈发觉着你十分可怜！”

“你！”白潜政双眼发直。“你我可是结发夫妻，这会子你竟如此跟我说话！”

“你既然知道咱们是结发夫妻，你就不该如此对待咱们的女儿，也罢了，我明日就去瞧瞧！”梅倩怡心中发酸，：“若是真的，我也就认了，若是假的，日后必定还要日日悬心！想来也是真的了，依着语凝的脾性，纵使是不在家中住上一两日，也会回来看看我的，就好像是前几回一样，可是这一次，自从那日走了之后，就再也没了讯息，处处探访不得，可见是凶多吉少。我早前同你说起，你也叫我莫要多管，多么狠心？”

“当初语凝诈死，怎能被人看着她出入尚书府？你也不是个不知事儿的，闹到了如此地步，难道说，你心里当真是不知我的意思？”

梅倩怡自然不懂。她这会子，只是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女儿殁了。至于其他，却是半点想不出的。

“也罢了，话已至此，莫要多说，我知道你的心思，除了容得下你自己，还能有旁人不成？白潜政，你我夫妻多年，我也不愿同你说些什么狠心话来，只是现如今，咱们孩儿殁了，也是真话，你难道说，就没有半点懊悔不成？”

“懊悔，自然懊悔，只是那也不知是真是假，你莫要空想胡说！”

“也罢了！”

梅倩怡放下手中的帕子，看着雕窗外头，一轮圆月高悬，周遭只有三两点明星。分外耀目。

她不禁想着白语凝儿时光景。那时节日日欢喜，也是因着白潜政当初一门心思都想着将那人培养成为一国之后。是以也是百般宠爱，若非是毁了一张面皮，断然落不得如此地步。

她固然是怪罪白潜政，心里却还是想着那箫元澈着实狠心。

白语凝是何等子好人物，也是配得上他的，偏得那人半点都看不上，直叫白语凝生了狠心，同沈千暮颉颃一气。那沈千暮，哪里是什么好人？

前些时候听闻那人投水死了，也颇有些怔忪，千般万般怪罪，这会子也没了一星半点。

到底是个可怜的。

“夜深了，都歇着吧！”白潜政走上前，看着梅倩怡那副模样，到底不忍，“你纵使是怨我恨我，也莫要忘了，说到底，你我还是夫妻！日后相伴的，也还是你我，何苦来哉？”

可不是，何苦呢？

这样日日怨怼，也不知是有多少时候，都未曾笑过。

“到了今时今日，你可知错了么？可有些懊悔么？你没有，白潜政，你生生世世都是这样的人了！”她别过脸子，气喘吁吁。

白潜政知晓，他们二人是没了缓和的机会了，也不好多话，径自去了。

赵嬷嬷见状，轻声道：’夫人，若是长此以往，只怕是大为不好！“

“不好？”梅倩怡冷笑连连。“还有什么不好”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不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早就没有半点避讳了。想到那人对语凝的狠心，我就由不得自己对他展颜欢笑，未免太对不住语凝了！”

哎！

赵嬷嬷无可奈何，长叹息一声，凑上前，苦笑道：“若是小姐知晓夫人同老爷这样生了嫌隙，必定也不会欢喜，夫人只有小姐这么一个女儿固然不错，可是小姐，也就只得夫人这么一个娘亲啊，还请夫人一定要护佑好身子才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那人微微颔首，愈发觉着心里发酸。“我知道，我全知道的！”

一时之间，看着那梅帐脂粉，愈发散身，好似是梦中阳台，那白语凝，站在跟前笑语连连。

她转过身子，只能听着虫声唧唧，鸣于四壁。

她走出门子，仰看银河，心中暗惴。一时之间，愈发想到紫云山山脚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家女儿安葬于此。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到今时今日，才知晓一二，那小妮子，到底可怜的很。

“夫人，回去歇着吧！”赵嬷嬷见着，愈发觉着心酸。“夜深了！”

“那孩子也不知是有几多可怜，我心里着实难受的厉害，早知道她就在紫云山那头，我必定日日前去！”

“夫人，指不定是真是假！”赵嬷嬷好心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