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非常清楚，虽然看起来邪恶异常，诡秘无端，但温迪戈作为人类传说的产物，是确确实实的【智能存在】，其智商足以思考，其情商足以交流。即使这个后辈十分可怜，未能出生在诸神的时代，一开始就要为逃脱诸神的黄昏而挣扎求生。

不过越是如此，它就越该懂得取舍。一个人类当然不算什么，相比于怪异而言，他们寿命极短，脆弱不堪。曾经这里有一位星空流浪者，它逼迫温迪戈不得不容许它的猎物去求助外援。而现在又来了一位洛基，祂赋予了耗尽神恩的何塞·穆里略威胁到它的能力。在神秘的对峙中，这个人类依旧举足轻重。

洛基当然不是为了帮忙而帮忙，只是祂与洛夫克拉夫特签订了契约，那份契约在【大眼珠子】的见证下所立，让祂不好用随便的谎言来撕毁，而契约的尽头也有着值得冒险的回报。因此最好还是劝说这个温迪戈，大可转移到别的地方去继续无法无天的猎杀。

神秘的存在都有其目的，至少在这个时代，它们并不自由，洛基自嘲地想道。这个未能成神的小家伙如是，自己同样如是。

这时代的普通人被生活庞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被迫群居着出卖血汗与精力，而被逼得一度像最恶劣的邪神一样吃人的自己，又和他们有多大差距？谁又不是像出租的马车夫一样，每天一睁眼就滚上更深的债务呢？

在这种情况下，被压榨得筋疲力尽的人得学会容忍房间里老鼠的存在。倒不如说在神灵的全盛期时，洛基就习惯了搞些恶作剧然后求饶认输的处世术，因此祂反复地施加影响，温迪戈在这种情型下退让，乃至于从威胁祂的状态下消失，都是非常合理的行为——

才怪。

灰色的冰凌没有迫近雾中的洛基，而是直接在现实中，何塞的身边一气构筑成型，像攒射的箭雨一般落下。

有能力威胁到温迪戈的是何塞，而不是看似强大却无力攻击的洛基，因此温迪戈的测试很简单，那就干掉这个人类，赌一赌他会不会真的毁灭一切！

这种力道的攻击，就算何塞再老十岁，也能像赶走苍蝇一般驱散。本来应该如此的，但此刻他却只击退了两三根对着咽喉和心脏而去的冰凌，大腿和腹腔竟被接连洞穿。

老人闷哼一声，衰老的身体没法在流血的情况下支撑住他，他摇摇晃晃地单膝跪地，眼中的疯狂却愈发炽热。

这当然出乎温迪戈所料，这本该是几秒间底牌交替而出的战斗，他会依次打下贪婪之心，七重存在，最后以预先在那几个小一号人类上种下的暴食种子收尾——这个老年人类能一瞬间覆灭自己的一个化身，为什么会连第一手试探都承载不住？这不是诡计之神构造的骗局吗？难道他真的把所有的力量注入了那个小方块，即使死了也会导向预定的结局？

最令人担忧的答案浮现出来，老年人类真的是那种【勇士】。

它在可称漫长的千年之中，吃过很多被冠以这个称呼的人类，有的非常棘手，真的能给它造成伤害，也有的徒有虚名，吃起来乏味而寡淡。

如果一切为真，那这个老人可以在它的生涯中跻身前三。但即使并没有复杂的智能与情感，温迪戈仍然感到遗憾。

“嘶——”它立即现形后撤，发出长鸣。人的躯体，鹿的双角，却发出蛇的声音，冰冷的双眼盯着林柏特，它知道他能【理解】。

“他说，它投降。”这声音像一个冰冷锈蚀的汤勺在他脑子里搅拌，林柏特心中一阵恶心，翻译道。

“嘶！”

“抱歉，是……愿意谈谈。”林柏特连忙纠正。

“哦？”何塞森然地笑道，面皮冰冷，似乎比眼前鹿首人身的怪物更加阴暗。

“我其实没有打算和你谈的。”他说道。

魔方陡然飞转，在肉眼中几乎成了一个圆球，老人额头汗如雨下，却不能阻止他的双眼在风雪中盯死温迪戈的位置：“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可悲家伙，我见过你没见过的事。我见过我的老师在大西洋的海底熊熊燃烧，我见过邪神的触须穿越梵蒂冈的正门。可你们这些东西注定要在时间中沉没，无论我们要支付多少代价！”

温迪戈冰冷的身体像是被百万齿轮所碾压，一瞬间化为碎裂的冰尘，但它的思维却格外的清醒而兴奋！由于故意露出的躯壳，它确实地被【杀死】了。可层层传说中，温迪戈的实质就是人类在极端环境下的相互残杀，这具躯壳来自一个大洋彼岸的人类，亦即是说，何塞残杀同类的罪行，正是它传播的绝佳介质。

仿佛一个幽灵，它飞快地脱出力的束缚，自由地奔向何塞，仿佛伽利略举在比萨斜塔上的铁球注定会下落一样的自然。这个老人的身躯固然孱弱，他的意志又绝对倔强，但这都不要紧，即使无法使用他的力量，只要废掉这个人类，诡计之神就再也不能阻止它掠夺埃什努特！

祂以为温迪戈是什么，凭本能猎杀的野兽么？前十二任埃什努特的死亡可不是毫无意义的，这种侵入骨髓的诅咒把每一个徒劳无功的神秘存在都刻印了下来，得到第十三位埃什努特，就能以他为跳板复刻之前的所有权能，这正是力量庞大但权能弱小的温迪戈跃入诸神之侧的契机，绝对不容退让！反过来说，这对于权能强大但内在虚弱的诡计之神，不过是鸡肋而已，温迪戈完全不明白对方凭什么站在自己的对面。

就像现在！

阴魂一样的它，在闯入何塞灵魂的前一秒，被牢牢地拽住了。

暗绿，腐臭的蛆虫，两两蠕动纠缠着，像一张细密的活网子，捕捉住了无形，无质，与【不存在】只差一线的它，腐液穿过温迪戈的思维，将它彻底麻痹。

蛆虫的尽头是洛夫克拉夫特的右半身，他的左半身则显化成了无限的虫巢，洛基用还算完整的脑袋感叹道：“真是的，上一次中招还可以说是漫不经心，这次就真的是我蠢透了。”

何塞单膝跪地，冷冷地看着祂。

祂用右手连打了几个响指，不抱希望地说着：“Avbryt，annullere，celar。”

分别用四种语言尝试了取消，可魔方依旧高速飞驰，洛基借给何塞的庞大力量明明已经毁约收回，可那个魔方的危险性却不降反增。他本身预留了力量？有一些，但不完整，应该是它们所谓的【收容物】在帮忙，这至少还能做出三次攻击，洛基推断道，每次都有机会彻底湮灭祂。

洛基看着何塞手里抱着的一页手稿，叹了口气：“是现代人类的神秘造物么？我唯独不太了解这一点，明明只是死人的笔记，居然会有这样的力量。存在——即——合理，格尔奥格·黑格尔，有机会我会去拜读一下的。”

祂又重新恢复了微笑：“不过这也正常，智慧生物的分野就在于使用工具，你这样的人，只带那一个十字架，本来就值得我警惕。至于你以自己为诱饵，逼迫我现身解决温迪戈，借此再次把我骗进你的攻击范围，其实我都不在意，不在意的。”

“诡计之神洛基，没必要说这些。”何塞因为失血和低温已经有些头昏了，但他没有一丝动摇。

洛基收回蛆状的半身，笑着说道：“啊，说的也是，这个时代的人类，在采集情报上几乎可以媲美我那个时代的一些蠢神了，何塞·穆里略不像是一个搏命的莽夫，更不像是会疏忽情报的愚人，假装对温迪戈一无所知，把我借给你的能力像不惜命的赌徒一样挥霍，也是骗我上钩的把戏？”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一时间还真想不到那个丑模丑样的家伙到底是什么，这一点上，我得谢谢你。”何塞毫不避忌地说道，“不过我坚持不了太久，感谢的话，就在告别之后再说吧。”

他艰难地一挥手，魔方再次飞转起来——

“且慢。”洛基老神在在地说道，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