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近影迷乱，人事斗转。霖儿难免怔住，一时心绪难平：悼灵，他变成青鸟尚还可以解释。可是，这另外的一个人，她到底又是……
回眸凝望，柔声款款，光影之间，终只见碧眸闪耀。那是完全差异的二人，却都只关切地临近自己，仿佛青鸟无疑。可是即便如此，却仍旧叫人心生畏惧，不敢轻信。“你们，到底谁才是青鸟？”望眼欲穿，苦守五千载，到头来，却竟只迎来了这样的结局吗？
“我是。”
“我是！”
异口同声，刚正有力，却到底叫人心下只更难决定。
若是一直都沉溺于梦，是否，就不必苏醒来面对这样的选择？可是，他们明明就在眼前，不是梦。既然不是梦，自己，又怎么能够就此作罢？自己，日思夜想苦苦等候的，不正是那远去诀别的青鸟么？
泪眼凝寒，霖儿凄然地停住脚步，不再动静。可是终究，她也没有力气再去分辨真伪。若说只有悼灵化身成为青鸟，自己自然能够理解和接受，毕竟，当初在初见他时自己就莫名地认定他就是青鸟，才会与之结伴，直到今天。可是现在，那另一侧的人……虽是女子模样，可到底也还是青鸟的声音和关怀。纵使模样不对，可灵魂，还有声音呢？——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源于自己的那一场殇梦？
“你们谁能告诉我，到底谁才是真，谁又是假！”
然，不待霖儿脱口，那一侧的凉亭之中却早有人惊疑地踉跄上前，同样只泪眼朦胧。“师傅……”
“什么意思？”一句心思，到底骤然落入心海，激起千层浪花：梦回，这个在悲伤呼唤的人，分明就是梦回。可是，她的师傅……
一时领悟，不免心惊暗叹：所以，那棺中的人并不是她师傅，而我这身后的女子才是？那么，若她是梦回的师傅，若她是个女子，若她还可以化身成为青鸟，那么，是否就是说……
惊喜，一瞬间便迅疾地蒙上眼睛，傲然闪耀：这山林之中，渺方和梦回的师傅，想必也该是本领高强的一代大祭师。所以，那个名字……
“你——”霖儿心急如焚，急着就要验证，更是焦灼地掉头凝视。可还不及开口，临近的女子却是已然步来，欠身俯首，“师傅。”她的眼底噙满泪花，同样是那样的哀伤情切，喜极而泣。“真的，就是您吗？”曾经，自己亲眼看着师傅死去，自己还和姐姐一同埋葬恩师。可是现在，师傅怎么能够……“师傅，您明明不是都已经……”再次相逢，即便怀疑，却到底不敢直言逼迫。
“你确定，她当真就是你师傅吗。”霖儿凄凉地看着她，愈发想要证明答案。
“是啊，这是我师傅，没错——衣服是，容颜是，除却那一双眼睛异样，浑身上下，全部都是师傅当年的影子！”可是，那一双碧眸，到底又是什么……
梦回依旧哀叹，可霖儿终于辨明一切，安然浅笑。“既然如此，那想必我都已经知道了。”她反转过身，朝向悼灵柔声轻唤，“悼灵，或者说，变成了青鸟的悼灵，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知道你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变成了青鸟。可是青鸟的灵魂和力量并不完整。在这迷雾之中，你还是收起那些力量，化成一个普通的悼灵比较好。”
她顾自地说着，也不知道那沉浸清辉的悼灵到底能够听进几分。旋即，还不待那人答复什么，她便又只回眸，转向月妍。“月妍大祭师。我不知道你因何会触动属于青鸟的力量，但是想来，也是因为你的灵魂中的确封禁着属于青鸟的灵魂，所以你才会出现在这里，回头守望。我很感谢你的出现。可是你也要明白，你是月妍。你所背负的，就只有青鸟其中的一缕残魂。你到底不是他，所以迟早，你也只会力竭而退。”她哀伤的眼神里，更多的不是命令，而只是简单的关切和担忧——她终究明白，不论怎样，这样的两位青鸟都是真实，不假的。可是，若要放纵他们继续留守，只怕，残缺的青鸟亡魂和力量，只会引来可怖觊觎者的蛮横掠夺！
——从没有一刻，她要像如今这般试图让那人赶紧离开，越快越好——千年失落，我终究不舍得你就此离去。可你要明白，我无可奈何。
但是，那眸子里分明的依依不舍，到底都逃不过清辉闪耀的碧华双瞳。两个人，四只眼，他们都极力地看着，辨清，更是不愿走！
“我不会走！我是青鸟，我是你的青鸟呀，霖儿！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你怎么能够舍得让我离开！”
“霖儿，你好好看看我，我是青鸟，是蒙山的青鸟。我不要和你分开，我再也不要在那地狱的黑暗中颠簸浮沉了！难得我都已经回来，你怎么能够推搡着我落回幽冥！”
“霖儿，你要赶我走，是不是因为他！”到底，
还是将矛头对准了身前那一模一样的人。“霖儿，你别信他，我才是真的青鸟啊！”
“你胡说，谁是真的都有可能，就不会是你！霖儿，你好好看看，看看清楚，只有我，只有我才是你的青鸟！难道你忘了吗，那一年，我们一起登山，一起望月，一起在蒙山的龙渊深谷里许下誓言，我们用繁花堆成花篮，见证我们的誓言，我们约好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的呀！”
“我才是真的。那一年，我还送给你一枚青鸟符，我发誓即便我离开蒙山，也一定还是要用我的力量来继续守你周全的呀！”
“我是真的！”
“我才是真的……”
喋喋不休，争执不断。往事浮沉，霖儿又怎能遗忘那曾经的一幕幕——那些事情，悉数，都是自己等候你的理由啊！可是现在，现在……
“停下！”忍无可忍，女子到底嘶声厉吼，恼羞成怒。“你们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她凄绝地昂起头颅，眼底清辉闪耀。“你们就喜欢吵吵闹闹，可你们又知不知道，你们就是同一个人，你们都是青鸟！你们并不完整，却就要在这种地方互相纠缠，吵闹不休——干什么呀！你们是嫌我记性不好，才一句又一句地提醒我当年的事情，好告诉我我在你们的眼中只是个多么愚蠢健忘的笨丫头吗！”
明知不是这样，可这样的时刻，到底也只有让自己表现得如此愤慨，方才能够平息那二人彼此之间的敌意。
“你们都走。你们谁都不是青鸟，至少，不是完完全全百分之百的青鸟！哪怕，只是残缺一分一厘，不是青鸟，那就不是青鸟！”怒吼，却终究忍不住泪眼倾盆。那是多少年苦苦等候的碧色清辉，那是多少年不愿失去的一双碧眼，那又是多少年来一直梦中相会的可怜人儿。可是到如今，自己却竟要真正割舍，将他推开，怎么会不是心中痛，情中伤？
碧色清华，泪滴陨落。满面忧伤，哀痛肠断。可是即便如此，霖儿终究还是得咬紧牙关，不留任何情面——是青鸟又如何。如今不是你们该出现的时候。强行留下，终究只会成为别人手中的祭品，被肢解，被吞食。你们不该出现，至少，不能以这残破的灵魂重生于世！
素心温柔，奈何心中故起冰霜。将他推开，接下来，又该等待多少年，才能够重新见面？
◇
枯枝朽木，沉寂尸骸。曾经的少年悲戚地瘫躺在地，早已僵硬。而在他身前不远，那曾经傲然的渺方大祭师，如今也终于彻底沉寂，黯然失色。只是如今，在那远处的高山之巅，却竟是猛烈地震荡着几许黑色羽翅——猎魔。它们在等待，也在挣扎：“我们应该下去吃了他！”声音冷厉，其中有人已经开始忙不迭地扇动翅膀，腾于虚空。
只是，那临近的首领却是厉声喝止，并不允许：“胡扯！你知道他是谁了吗，就想要去吃了他！”
“那您说，他是谁呀。”那兴致最高的猎魔终是颤动着翅膀轻蔑冷笑。“在我们这些猎魔眼中，那林中的，不过就是两具尸体而已。就算他们的尸骸都躺在那树林之中，可我们，就只是路过搬运走两具尸体而已。我们一不杀生，二没害人，那么那些所谓的大祭师修仙者们，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来斥责我们僭越权限了呢！”
“可是你们刚才应该也都看到了——曾经的月妍大祭师她复活了！以前她活着的时候，我们之中就没有人敢惹她。现在，她沉寂数千年，天知道她的幽魂又在哪里学到了什么——你们难道没有注意么！方才，她掐死那两个人的时候，浑身都泛着清辉，冷厉而肃杀，一点情面都不曾留，半分犹疑更不曾有！当年，她的尸体就成了这森林与南山魔域的分水岭。可是现在，她醒了过来。难道你们认为，我们还能够像以前那样放肆么！”到底是首领，见多识广。可在那些后生晚辈的心中，这样的首领，却到底是个畏首畏尾的分明懦夫。
“我可不管那所谓的大祭师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就只知道一点，那就是对我们而言，这就是我们的猎物，两具尸骸！月妍她要想过问，又凭什么！我们猎魔，天生就是要靠这些死尸来度日的。凭什么送到嘴边的猎物我们还要推送出去！如今有理的可是我们。首领，您到底还在害怕什么！”他阴沉的眉线和声音足以挑起民愤，令人心惊。
“可是月妍……”首领终究犹疑，却还是被人打断。
“就算大祭师她曾经威武又如何！我们都已经看到，这两具尸体，就是月妍大祭师亲自所留下的。既然这样的尸体她不在意，那么，他们死后是什么样的遭遇，她还会插手么！而且，这样的尸体，一定不会是凡人，而很有可能是仙灵甚至于妖魔——难道这么好的灵体，我们都要选择推送出门吗？首领，我们都不能忘记，当年，就在
这个地方，月妍大祭师可是和魅族之王有场决战！说不定，这少年，就是那魅族之王曾经失落的孩子呢。我还听说，月妍曾经收养了他。如今，她认不出，直接杀死了他，也好像情有可原。”
“话说，夜狼离开以后，这片土地就变得越来越没有意思了。月妍也是。好端端，为何要藏匿夜狼的子嗣呢！”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都是一具死尸。来源怎样无所谓。我们是猎魔，吞食的就是灵体。既然这是我们的食物，为何还要挑三拣四，畏畏缩缩！我们是猎魔，可不是魅族那帮胆小鬼！就算月妍质疑，可她敢逾越，敢闯到我们魔域为非作歹么！那，可都是她所留下来的人命！”
当曾经救死扶伤的大祭师也变成可怖的刽子手，那么，这些尸骸，明显她不会再管。所以——
“好吧。”终于，那领头的鸩鸟猎魔松动了意志。“你们去吧。速度快一点。最好，还是不要被人发现。小心是圈套。”
“放心！”神思得意，那其中最有兴致的三尾猎魔终是振翅齐飞，迅疾俯冲而下。
可是，突然之间，就只当那三只跃跃欲试的猎魔已然扯住少年的衣裳就要将他拽入半空之际，那少年的身间却竟是猛然爆发出一阵金华光圈，只听得轰隆一声，惊慑得那三只猎魔赶紧丢下少年，纷繁避退，面面相觑，而不敢小视。
“怎么了？”停悬虚空，仓惶振翅，方才那最得意的猎魔终究怀疑自己是有了什么错觉。
“不知道。可是，这明明就是死尸，明明已经没有了任何灵气变动，那么这样的力量……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什么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么？”有人给出了中肯的意见。
“若是那样，这就在嘴边的猎物岂不是就要在此曝尸荒野了么！”
“别急。我们再试一次。”缓缓沉静心思，那势必得手的猎物终究咬牙切齿，冷媒而视。“不管如何，到手的猎物绝对不能就此丢弃！”
“好！”
众人齐心，不免再次凑近上前。
然，这一次，还不待他们彻底抓扯住那少年的衣襟袖摆，金色的华光却竟是再次勃发，只在这凄清的地方爆出一记怒吼，直逼心肺悸动：“滚——”风声鹤唳，万马齐喑！那样的爆发力，那样惊慑的穿透力，一记怒吼，竟好似强势迫在人的心脉之间，压得人不禁仓惶，抖颤。
“怎么回事？你们刚刚……”才开口，那原本傲然的猎魔终于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已经卑微到了一种让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我的声音……”沙哑，虚弱，没有半分的力道，竟仿佛是在求饶哭诉一般。
“怎么回事，我……”开口询问，另一方猎物也只发觉自己的声音不禁颤动，莫名凄凉。“我的声音，怎么也……”这个声音，比起方才来的，更显羸弱不堪！
“我们，不会是，见鬼了吧……”
“胡说什么！”就算不愿认输，却终究也无可奈何。如今，这般的猎魔终究只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身间金辉不断，分明护卫周全！于是，他便只好黯然，叹息。“算了，这具尸体我们不要了。找那具！”方才，那个骤然喝起的声音，好像有在哪里听过。可是，那是谁的怒吼，平定江山，都好像绰绰有余？
如此，猎魔便都只掉头扯住渺方，倒是一次成功，无人阻拦。于是，他们便都只振翅齐飞，胜算而去。
只是，那山林中沉寂的少年尸体终究清淡。他苍白失色的面容到底显得平静，没有太多死人可怜的征兆。所以，这样的人，他其实并没有死么？可是，那扼断咽喉的人，可是月妍没错！是她，是她亲手，掐断了他的脖子呀！
只是，疑惑再多，终究无济于事。苍白的面容之间，此刻隐隐却竟似跳动起了些许颜色，而在那身体之间，五指也不禁开始异动，呼吸有所恢复，就连那喉间分明的五指印都渐近消失，只听着那身体的喉部不迭地发出惊颤，跳动，连带着悲凉的呼吸声渐渐还复生机。
“哇啊，咳，咳……”
惨痛的嘶声在林中回荡，凄凉的身体也只渐渐地睁开双眼，震惊群魔。可是，还不待那少年彻底地站直起身，一旁的猎魔终于有所领悟，惊声不断：
“是他，是他们……”
“到底，是谁呀？”
“凌空大人的第二子，那尾蛟龙，就是他，是他回来了！还有，方才那个声音，那是……”
那一尾停悬虚空的猎魔竟是悲凉地凝望一眼，立刻便扇动翅膀，领兵仓皇逃窜。“快走！那是龙神，四海的大龙神！”可是，那沉寂远方的大龙神，不曾过问世事许多年的大龙神，如今，他怎么竟会和这样的少年牵扯一块儿？难道，这天地，就要变色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