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黄沙肆意地席卷着眼前的灼热世界。风尘之中，偶尔听闻着几许驼铃响起，就叫人不禁心思沉醉，似有沉思地停下脚步，叹息。

走过千山万水，作别曾经旧梦。如今时节，天大地大，就只剩下你我二人相依为伴。若是以往，或许我还会满心欢喜。可如今，除了嗟叹伤感，心中再无其它。

那是一袭碧色衣裙，静然优雅地宛若池中碧荷。她安然地站在山丘风尘之间，不曾侧身，便只淡然轻声：「我们还是来了。」

「敦煌。」苍蓝的衣摆轻柔地浮沉在黄沙之间，浅淡的面容依旧隐藏着深沉的木艺面具之下。如今的青龙，唇角之间却是微然地弯曲着，仿佛一直倾心地笑着。「不过，我们到这里，又是来做什么？」

「两件事。」棠梨缓声向前，悠然眺望，只在那风烟迷漫的沙丘上昂首望天。「今天的天气不错。只可惜，还是有些燥热。」

「这里毕竟是沙漠的地方。天气较蒙山酷热，也是正常。」

「嗯。」棠梨温和地笑了一声，轻缓地转过头，凝神看来。「那我们，就往前去吧。敦煌石窟，在那里，我们就可以见到要找的人了。」

只是，青龙却是停顿，有些迷惑地问，「好端端，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又会有谁呢？」他的心上，即便当真可以不见翩廻，淡忘浅七，却终究还是有些畏惧那曾经旧事之中可曾有抛却过某个可亲女子。

然而，棠梨却是安然，只淡定地说，「不过，是去见见画壁之上的飞天仙子。如果有可能，我们说不定还能找到封禁在此的六神之一。」

如此，青龙终是起了些许神色变化，不禁诧异地返身回头：「那会是谁？」

可是，棠梨终是翩然一笑，不予正面回答。随即，便只安然踏入风尘，流芳清幽。「到了，你自然就能够知道了。还是，先随我来吧。」

¤

古老的山城，不知道埋葬于何时年代。待得如今，就只剩下这万里黄沙肆意飞扬。

只是，不论城池如何破败，在那风尘之中，却终究还残存着些许秘密，引人入胜。比如，这隐藏世外难得一见的敦煌石窟，画壁飞天。

「我们已经到了。可是这里，又会有谁呢？」站在石窟之中，微微触及画壁，那似清晰却又稍许浑浊的画面却终究不能叫人看见分毫。甚至，他极力地感应着，这旷大的沙漠之中，除却自己和身边的她，又岂还有旁人存在？

不过，棠梨终是淡定而安然，只轻巧地走近画壁，微阖双目，扬起纤纤玉指，轻缓地拂过画壁，牵扯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碧色幽光浮丝，浅声，似吟唱：「我来了，带着命中注定的人，来与你相见了——出来吧，伎乐天。」

缓然开眼，不及她轻然诉说，青龙便已经感觉到了身旁的灵气变幻：那应该，就是潜藏在画壁里的飞天仙女吧。浮光温和，沁人心脾。只是她这般模样，又和我的目的，有何关联呢？

然，不及青龙思虑周全，他却竟是听见那身旁女子冷然一声，漠然地看了那华光之中的金色一眼，冰寒开口：「杀了她。」

「什么？」青龙却是惊诧，难以置信。

「杀了我。」可谁曾想，那样的女子，却竟然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已然攸关。

「为什么？」青龙似紧紧地盯着她，执意不肯。相反，他还攥紧了拳，有些不明所以地冷对起一旁的棠梨：如若他不愿，棠梨自然也不会勉强。可是，这般杀人屠戮的理由，究竟又是为何？

不免，棠梨终是冷然地看了那飞天一眼，压低声音道，「有些东西，只有你杀了她，才能够得到——青龙。莫想要慈悲。一日想要逆天，一日，就不该如此心慈手软。」随即，还不待青龙作答下定决心，那女子却是轻缓，背转身去。「如果你们之间还有话要说，我现在就离开。可是青龙，你必须明白，她，无论如何你都要动手。因为，这就是命运。」

「……」如果往事，是自己咎由自取，那自己无话可说。可是如今这所谓的命运，当真还是注定吗？他不愿意，也不甘就此大开杀戒。可是，那一脸的狼狈神色终究还是悄然地落入金色浮光女子眼底，任她百般翩跹，却终究还是免不得苦声一笑，叹息，而劝诫——

「动手吧。她说的对。有些东西，只有你动手，才能够得到。」

「可是……」他迟疑地僵在原地，还是不愿意。「你知道你出来，会是这样的一条死路吗？」

「当然。」奈何，那飞天却是神色安定许多，并没有如他预料中的胆颤心惊。

「可是，为什么。好好地，为什么就不愿意珍惜自己的性命！」

如此，那飞天却是浅笑，不禁叹息，「如果我知道你是这样一个

人，或许就不该让她离开。比起你，她更能够狠得下心。」

可恶！青龙终是恼火，暗恨不已。「你也是一条人命不是吗？」有时候，他不禁怀疑，那样的女子，到底逆天是自己，还是她？

「人命？呵呵——」可谁又想，那飞天又只一笑，安然。「人命又算什么呢？你放心，我是心甘情愿赴死的。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身间的这一道神器。」轻然示意，那恬静的眸子之间，依旧淡然，不再在意自己性命分毫。

「神器？」这时，他方才安定地试着感应她周身的灵气变幻：这样的飞天仙子，比起自己想象中的，无疑要强大许多。她浑身聚起的光华灵气，却也是那般的坚韧，难以容人刺透。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细细地感应到了那一方环绕其身间悠然吞吐金光的辟劫神器：轩莲！

「居然，是在，你的手上？」所以，棠梨带我来，就是为了取这一件神器吗？

「是。辟劫，神器。一直以来，都藏在我的身上。」她竟是那样的淡然，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活到现在，原因之一，无非也是要在这画壁之中藏起神器的踪迹——不单你一个。我想这普天之下，任何一个神灵，只要他们知道有件神器在我手上，恐怕是一定会来争夺的。不过还好，如此栩栩如生的画壁，终究筑起了另外一个人间世界。我带着神器守在异世，如今，也该是交还于她，交还到你手上的时候了。」

「既然只是交还，那你给我不就行了吗？何必非要……」

他是仓惶不安。可那女子终是轻然打断，微然一笑：「因为，长久执起这神器，我已经和它灵魂同一。要想得到它，除非你亲手杀了我。要不然，它不可能诚服于你甘愿要跟你走的。」

「……」所以，所以……听及如此，青龙终是诧异，怔然原地，久久难以平复心绪：棠梨啊棠梨，我是该说你心狠，还是该说一切都尽在你掌控之中，由不得我拒绝，由不得我反对。终是，只能够下手抢夺吗？而自己，所选择的这一条路，为了自己的目的，竟然连这样早已避世的飞天仙女也要杀戮。这到底，是一条怎样的路！而自己，又真的应该……

「动手吧。」飞天终究没有给他任何反悔的余地。她轻然地说着，一边还只壮阔起一道巨大光华，分明直将那般的苍蓝幽影卷入其中，连带着这敦煌石窟都尽皆包容。淡然，柔声：「在这结界之中，用尽你的全力，降伏本该属于你的神器。青龙，为了你的目的，为了你的愿望，不要在这个时候，不要因为我这样一个人而放弃。」

「你会死！」你们这些人，为何一个个都甘愿赴死，也要来成全我的梦想！你们随便一个人想要拒绝，我不都是无可奈何的吗？你明明避居世外，为何要回来，为何要回来送死呢！

「可你也要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她的声音，竟是那般的凄楚，却又像是早已厌倦生命，只在等待亡故的那一刻到来……

那是平静的诉说，那是泰然自若的眼神。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之人甘愿赴死！

「我……」青龙迟疑地看着她，久久却是悲声，惊颤。「下不了手……」我想叫她放弃，我想叫她罢手。可是，我又凭什么？

◇

飞扬的尘沙，那似烟波漾起的地方，此时此刻，终究还是缓缓停下了一道碧色幽影。她微然一笑，面泛桃花。「你来了。」

「是。」棠梨身前，那是一道浑身冷寂，如幽冥祭默一般的模样。可是，不同于祭默，如今这身前之人面上却是涌现着些许诡异的幽绿，稍显恶心。「听到你的约定，我就赶了过来。如今见到了你，我想我的使命，也该要完成了。」

「摩呼罗迦。」

听到棠梨轻声呼唤，那般的男儿却是微微一颤，似惊魂。「你说。」

「我知道这样不公平。可是我知道，你是能够帮我守护住秘密的。只是如今，你对我利用价值已经用竭。所以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

「……」只是，摩呼罗迦终是揶揄了两下唇角，挣扎道，「我帮你，自然有我的理由。愿不愿意再见我，那是你的决定。而要不要继续守护在你身旁，却是我自己的意思！青迎，我知道你厌恶，但我不会现身烦扰你的。当然，我也绝不会去找他，伤害他。」

「摩呼罗迦……」心存几许歉意，棠梨终是悄然移开了视线，不敢正视。「你还是不明白。」如这般冷漠的女子，却终究还是有她的心头愧疚。

「我明白。」可那人却是笃定，心绪幽幽。「从你和我说话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有些事情，其实并无可能。你有你的意图，我有我的心思。我知道你是在利用我。但说句实话，我是真心要被你所用。因为我觉得值

得。所以……」

「摩呼罗迦！」然而，不待那人说完，棠梨却是微扬起手，冷然打断。「我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好意。但是纠缠于我，对你不会有任何的好处。」她返身回眸，冷眼相看，却竟是凄楚得梨花带雨。「你要知道，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算计。从一开始，我对你就只有利用之心。而如今，到头了，就不应该继续纠缠，伤人害己，你懂吗？」

「青迎……」苦苦守望她多少年，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意，和必将赴死的决心。可是，这般的男儿身，那样的蛇蝎心肠，却终究还是忍不住要为她而恸，隐隐泪流，甘愿守护身旁。「我知道我比不上他，我也知道我生的丑陋，又不及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可是，我不会妨碍你的。我会守护你，在你陷入绝境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可以帮你一次——哪怕只是将来去代你赴死，只要你开心，我都乐意的。」

「摩呼罗迦。」她流淌着泪花，分明有些厌恶这般纠缠不放手的人，却还是倍受感动，难以斥责：多少年，苦苦等候的人，他的心上，终究不会再有自己的存在。可是，即便他不会朝自己多看一眼，自己，却还是不愿意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半分。——为什么？因为，他是青龙，是破劫啊！「摩呼罗迦。有些话，我不想重复。我知道，如今的你不会被他所察觉。而这，也是一直以来，我叫你帮我在此地看守六神之一的青龙神的原因。可是啊，你不能够因为这样，就想着要……」

「我明白。我也从来，都没有过非分之想啊！」他凝神地望着她，却终究还是和她保持距离，生怕自己的丑陋会污浊她的仙灵之气。

可是，有些话，为什么听起来竟是那样感动，却又那般伤人心脾？

「摩呼罗迦。说到底你还是不明白。你在我的身旁，只会让我讨厌，只会让我担忧，你懂吗？你在我的身旁，我会担心，有一天你会被他发现。我担心，有一天你会不小心说透他的秘密。我不能够这样试验自己，再伤害于他！」

凄楚泪流，心酸哀痛。有些人，你明明觉得他丑陋，觉得他不堪入目，可是，为何在他的善良帮助之下，终究还是会因他而颤动肺腑？

「你不要再这样了。和我保持距离。就算你再怎么想要替我赴死，我也只能够心领你的盛情。摩呼罗迦。你要记住，从一开始，你我之间就只有利用，没有其它。我感谢你一直守护着青龙神的存在。但是，如今使命已经结束，你就离开吧，一心一意回到属于你的须弥山，再也不要想我，再也不要因为我而动些歪念头。不值得，一切都不值得！你该好好活，为了你自己，做好你摩呼罗迦的身份。」

有些心痛，只觉难忍。他看着她，心酸，悲凉。但是这些，又何尝不是早就预见？身前的女子，她的心中一刻都是不可能囊括自己的。所以，自己永远都无法被她看在眼中，只有那唯一的能耐，才是她处心积虑靠近自己的缘由！明知如此，自己却还是要深陷泥沼，不甘罢休。

摩呼罗迦，摩呼罗迦！你听到了吗？她是在厌弃你，她是在拒绝你，她是要撵你走了。所以，既如此，那就走吧。本就没有缘分，又何必非要在最后一刻变成她的负担和牵绊——「青迎。你记住。无论你走到哪里，摩呼罗迦，都在守望着你的星辰。」

棠梨报之一笑，有些尴尬，有些难忍。心海之余，却早已奔流不息，泪海决堤：自己所谓的固执，究竟是好，还是坏呢？如果没有转世的青龙，如果没有曾经六神之一的青龙神，那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和那须弥山上的摩呼罗迦扯上关系。可是，如今还是牵扯上了，却为何，扯断关系的时候，自己会觉得难受？如果遇见了他，而没有青龙，而自己不会赴死，答案，是否就会不一样了呢！

「不！」理智心中，有些往事和承诺，终究是她内心之中不可摧毁的一道堤坝。「不能纠缠，不该纠缠。心痛？哼——他是谁？看看他脸上那被毒瘴所笼罩的面庞，看看他浑身稍许腥秽的味道，你认为，他能够比拟破劫的万分之一吗？不能，既然明知道不能，为何要心动，为何要牵绊，为何要不舍，为何还要依恋？棠梨，青迎，天女青灵——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约定。你的性命，就只能依附于他一人：破劫！」

棠梨微微地昂起头，隐隐藏起眼中的泪痕，似陌生一般冷然地说：「摩呼罗迦。既然都已经来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他就在那边。拿到了轩莲神器，就会过来了。等到时候，你就解开封印，让他，去吞食六神青龙的力量！」

那是冰寒的一眼。她漠然地转过身，眼底，只有身前那藏埋于万里黄沙之下的古老城池，在隐隐悲歌。

黄沙，掩埋了城池。而历史，则将湮灭一切。你我无缘，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