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勤维来了，夜审才算是真正拉开帷幕。

首先是孟姑招供，哆哆嗦嗦地说她受孟榆芳指使，编造谎言，命令小太监和小宫女将赵莞尔哄骗至华明宫。

孟勤维指出，孟姑口供反复，人品存疑，她的作供亦不可信。

接着是小太监指证孟姑，良心发现，路遇静王，将他带来华明宫；小宫女同样指证孟姑，惴惴不安，路遇傅学士，将他带来华明宫。

孟勤维指出，这二人皆是奉孟姑指示做事，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孟榆芳指使。

再来是静王指证孟姑蓄意行凶、孟榆芳纵容手下。

孟勤维指出，孟姑行凶，事出突然，显然并未得到孟榆芳明确指示，断定行凶是孟姑一人孤勇所为，不是纵容，且与孟榆芳无关。

苏青云听得眼珠子直冒怒火，道:“每个人的口供，你都不信，每件事的解释，你都推到这姑姑身上，孟丞相不愧是孟丞相，您女儿可算是等到您来为她主持公道了呢，本王也别在这儿瞎说了，皇兄也别审什么真相了，夜深了大家回去睡吧！”

孟勤维的眼珠子好像不会动似的，整张脸机械地转过来，看向苏青云，一一开始和人理论。

“静王所言差矣，这些人的口供，确实有漏洞，臣不过是看穿了他们想要污蔑贵妃娘娘的把戏，照实直说罢了。”

他看向跪着的那三个人，眼神平静，但是透露出死一般的讯息。

“孟姑虽是我丞相府之人，但据今日堂上各人所言，她的行为举止异常，还请皇上将此人绳之以法，严加查问，尽快还贵妃娘娘一个公道！”

孟姑吓得不轻，抹着眼泪质问，又唯恐自己真的被当做替死鬼，拼命求饶。

“丞相大人，你为什么要这样污蔑于我，我为丞相府殚精竭虑，照顾各位小姐饮食起居，无微不至，丞相夫人，夫人，我是从小伺候你长大的，夫人，你为我说句话啊！”

可孟丞相那一家，冷眼看着她，无动于衷，唯有孟梧芳，内心不安地低下头去。

求救无果，孟姑也终于是认清了这一家人的真面目，呆滞地跪在地上，接受现实了。

另外那两个小太监、小宫女也吓得半死，孟姑是丞相府的老人了，都能被孟丞相一脚踢开，更何况他们？

果不其然，孟勤维解决完孟姑，就把矛头指向他们两个了。

“此外，这两个奴才，听信片面指令，不加任何思考就执行，枉作聪明，事后还要反咬一口，污蔑自己的主子，罪加一等，也恳请皇上严厉处置他们，以正宫规。”

苏青云冷笑一声，“孟丞相言下之意，是本王也污蔑孟贵妃了，是不是也要严厉处置本王啊？”

孟勤维居然还真的大言不惭，道:“静王无非也是误信他言，不过静王既然有这样的意识，也算是及时醒悟，但是臣始终是臣子，静王是皇族，臣，不敢说要处置静王。”

“你不是不敢说，你只是不想明明白白地说，你这一番话，难道不是在拐弯抹角地暗示皇兄罚本王吗？”

“静王，这是你说的，不是臣说的。”

“是本王说的，没错！如果本王当真是污蔑孟贵妃了，本王认罚，但是孟丞相，还没审完呢，口供才听了一半，别急着下定论啊，傅学士还没说话呢！”

傅临镇定自若，他知道，今夜，他一定会被点到，于是端端正正地站了出来，向各人行了礼。

静候着被人问话。

苏青云道:“傅学士是公认的，从不会说谎的世家公子、御用学士，他的供词，必然可信。”

但是孟勤维却道:“傅学士不说谎话，臣当然也知道，但是对傅学士而言，较之说谎，想必是赵家小妹更为重要吧？”

他看向傅临，胸有成竹，“傅学士若是为了赵家小妹，巧用话术来蒙骗过关，污蔑贵妃娘娘，谁人能说得准？”

他接着看向苏青玉，连傅临作供都资格都剥夺掉了，“皇上，故而臣认为，傅学士的口供，一样不可信，甚至是比所有人的，都不可信。”

苏青玉默不作声，傅临也默不作声，苏青云冷笑一声，“连话都不让人说，孟丞相不是怕傅学士的铁齿铜牙，把孟贵妃的罪行钉死了吧？”

“静王，慎言！”

孟勤维恐吓苏青云，但是苏青云确实是说对了。

在这个场上，他不怕任何一个人，皇上至今也半句话都没说。

唯独有两个人，一个赵思衡，一个傅临，他们思辨灵活，善用话术，一不小心，很可能踩中他们的陷阱。

苏青云幽幽地道:“人家是护着小妹，但是人傅学士也跟孟贵妃无冤无仇，干嘛无缘无故要污蔑她啊！”

孟勤维接着道，顺便把两年前的事情也一并撇清关系了，“众所周知，贵妃娘娘和赵家小妹两年前在西城湖边争执，赵家小妹不小心失足落水，发了好几日的高烧，坊间一直传说是贵妃娘娘所为。傅学士喜欢赵家小妹，要为赵家小妹报复贵妃娘娘，也有可能的。”

傅临和赵莞尔闻言，也不出声反驳，还是苏青云在说。

“可是小妹说，孟贵妃已经向她道过歉了，既肯道歉，那坊间传言便是真的了。孟贵妃两年前都敢推人下湖，两年后纵容奴婢哄骗他人、放火伤人，听起来好像也很合情合理啊！”

闻言，孟榆芳这才反应过来，她被赵莞尔摆了一道，此时她不能否认赵莞尔说她道歉的话，不然在堂上被追问，那皇上喜欢赵莞尔的事情，很可能就会被问出来，那是她极其不肯面对的事情。

但是如果她不否认，那么就是就此默认了当年她的恶劣行径，更是如苏青云所言，她早有前科，难以摆脱嫌疑。

孟勤维面上波澜不惊，心底也暗叹孟榆芳净给他惹麻烦。

当年恰巧是赵莞尔病了好几日，病好了只在太后晚宴上露过一次面，就随赵提锐去南境了。

他以为此事就此翻篇了，没想到孟榆芳自己时隔两年了还来主动“认罪”，还在这个节骨眼上！

但是他灵光一闪，道:“那臣也可以说，是赵家小妹时隔两年依然怀恨在心，想要报复贵妃娘娘，污蔑是一种手段，放火也是一种手段，说不定这把火，正是赵家小妹放的呢！”

孟勤维将矛头指向了赵莞尔，看似有理有据，但是当他看到赵家那两哥哥终于不耐烦了的表情时，他有些懊恼。

怎么会说到这里来了？

扯到赵莞尔身上，那赵思衡必定要说话了。

于是不负众望地，赵思衡站出来了，还用手挡住了想要冲上去跟人争辩的赵思衍，十分得体。

“孟丞相所言，倒不是不可能，只是孟丞相，您似乎搞错了一点，如今是皇上在审，不是您审，何以种种定论，皆是由孟丞相定夺啊？”

言下之意是，您越权了。

孟勤维不怕越权。

当今皇上尚且年轻，他身为丞相，可以在朝政上辅左皇上，甚至提出许多建设性的、强制性的决策。

但是他怕被说是越权。

尤其是……

“孟丞相为君分忧，在国事上已经是呕心沥血，没想到后宫之事，孟丞相处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赵思衡字字珠玑。

“不过也是，孟丞相的爱女，如今独冠后宫，换做民间的说法，皇上也只不过是孟丞相的四女婿，岳父断家事，倒也算不得没有规矩。”

孟勤维当即警钟打响，瞪了风轻云澹的赵思衡一眼，嚯地跪下来，冲苏青玉道:“皇上赎罪，臣一时情急，竟忘了身份，臣先是臣子，再是父亲，此事涉及后宫，并非臣的家事，是臣逾越了。”

孟勤维逾越了。

其他的人，尤其是苏青云，就愉悦了。

孟勤维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苏青玉打着哈哈，便给了他台阶下。

“孟丞相言重了，家事、国事，都是一样做事，先起来，我们慢慢听傅学士把话说完。”

苏青玉正式发话了，这才真正转入正题。

“傅学士，请说。”

傅临端正姿态，字正腔圆。

“回禀皇上，当时臣随这位小宫女前往华明宫，到达之时，火势已经非常凶勐，臣只顾着救阿莞，并未顾及其他人、其他事。”

傅临此番话规规矩矩，不偏不倚，倒让孟勤维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孟榆芳听了这般久，仍是耿耿于怀他们闭口不提陈莹莹这件事，她再一回想方才皇上质问她的句句话，更唯恐再次提及陈莹莹，会被扣上与他国公主有秘密联系的莫须有罪名，干脆不说了。

“但是。”

傅临一个转折，将众人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皇上，有一件事，臣觉得蹊跷。”

苏青玉眼睛一亮。

“何事，说来听听。”

“按理说，初春湿寒，屋里的火，都只不过是灯盏小火，即便是点到了易燃的窗纱之上，被风吹熄还差不多，应该很难被风带得起来才对。”

“是啊。”苏青云也附和几声，“但是屋里只得小妹她们三人，不可能是拿着火把全屋都给点上一边火啊，那这火凭着那一点点星火，居然也能烧得起来，当真是厉害了！”

孟榆芳越听，越觉得放火之人就是陈莹莹了，她不止放了火，还往屋里砸酒坛子，那坛子也都是冲着赵莞尔砸的。

绝对是陈莹莹做的，自己只是无故受了牵连罢了！

委屈使得她当时就顾不上别的什么了，扯着嗓子就喊说:

“是陈莹莹，一定是她，她同赵家小妹宣战了，那时定是尾随赵家小妹来的我华明宫，想要害赵家小妹，结果差点连我也害了！皇上，您要为臣……”

“闭嘴！”

孟榆芳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暴怒的喝止声。

她吓坏了，愣愣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丞相夫人立即去抱住了她，在恍忽之间，她只见她的父亲勐地向她甩过去一记眼刀子，第二次跪了下来。

“皇上恕罪，贵妃娘娘天真无邪，实在是不知那陈国公主有何阴谋，只是照直述说，请皇上不要怪罪！”

“照直述说？可是当时在场一共七人，只有孟贵妃一人说见过陈莹莹公主。”

苏青玉恨得咬牙切齿。

“孟贵妃已经不是第一次说出这样莽撞的话了，若是此话传了出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因此挑起两国争端，那该如何？”

苏青玉此番终于肯说得明明白白了，孟榆芳那榆木脑袋也终于醒悟过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都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谈陈莹莹，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地提了，还接连提了两次！

孟榆芳瞬间双腿发软，跪了下来。幸好她始终被抱在丞相夫人怀里，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殿中气氛阴沉，此时福公公进来通报，道:“启禀皇上，璃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