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没有的，但是当年的秦王圭给了自己。正因为听了秦王的话，孟阙才决心背叛自己多年的好友，加入到这个年轻王上的阵营当中去，屈冯因此而死，但是秦国却获得了重生。

孟阙并不悲天悯人，他从不在意战争的残忍，从内心上讲，就算战争一直进行下去，就算今日要打的是百万对百万的恐怖大战，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生于世家大族，家中却没有多少人支持自己的将军梦。除了自己的大兄之外。

在秦武定王后期的政治斗争中，孟氏全族都是太子杵的党羽，这也让太子杵谋逆案成为了孟氏衰落的节点，大兄被流放，三弟的官职被罢免，只有自己还保留着武元君的爵位，但是碍于与屈冯的交情，也因为害怕自己的武将生涯提前终结。他却没有对亲人们伸出援手。大兄在流放地病死了，三弟因为这件事恨了自己一辈子。

他不是一个禽兽。定阳之战后，孟阙找了很多借口来逃避战事，杀死武成君没能给他带来安慰。晋阳之战的失败又再次雪上加霜，他前所未有地厌恶起“武将”来，因为自己对“武将”的执着和自私，一直疼爱自己的大兄才会死，孟氏这个大族才会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

他足足等了十七年，但就算成功杀掉了安西君，也没能让他真正摆脱“武将”的梦魇。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身为武将的唯一意义，他知道这个借口无法让所有人满意，可却能安慰他自己。战争对他来说并不特殊，甚至也并不重要，但却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自己能够亲手终结他，自己将会以最光彩的形式留在历史上，而且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再去迷恋武将了吧，至少不会像自己那样。

“武元君。”

孟阙回过头，是孟松在自己身后。说来好笑，当年自己收下孟松和周捷，本来是想留下自己的兵法，给秦国的武将团体添柴加火。但现在，自己的心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自己这一战能够成功，孟松这一代可能就是秦国最后一代对武将趋之若鹜的人了。

而自己的另一个目的也没有成功，因为周捷已经死了，而孟松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不会继承自己的兵法，他只会成为他自己。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将会是一个绝好的将领。

但也只是将领而已。

“松，好久不见。”孟阙看着孟松，淡淡地道。

“武元君。”孟松微微一笑，“有你在这里，我就放心了。”

虽然知道多少是客套，但孟阙还是心中一暖。他也笑了一声，把头盔的领扣扣好，然后走到孟松身边，“召集众将，我给他们亲自讲解战法。”

“诺！”事已至此，就算是这个素来对自己有意见的侄子，声音当中竟然也充满了激亢。

二月初十，出乎所有人意料，安西君这边还没有出击，秦军反而先发动了进攻。

丹东的秦军在老将周傲的率领下，向着薛军的卫王山、摩天岭营寨大步进发。

安西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连忙在高平城的帅帐当中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好！”

顿了顿之后，安西君高声叫道：“让杨将军和莫将军尽全力拖住敌人，援军马上就到！”

随后，他看着周围的将领，邵纹、陈殊、马淮、林雀、林枫、岑勋、蒋良、李开地、狄南山、雷因……还有薛乔。

这些人的眼神如同烈火一般紧紧地盯着自己。

安西君向他们长长地躬身作揖。

“诸君，拜托了！”

周傲的两支部队各有四万人，总共八万，都是秦军锐士，来势汹汹，秦军憋了三年，早就急于杀敌建功，攻寨的时候人人争先，战斗力竟然比三年前更上一层。周傲本人更是在卫王山阵地上亲自压阵，因为在卫王山山顶，有他的宿敌在。

“杨益……”周傲冷笑一声，抬头看着远方山上修得近乎堡垒一般的营寨，“今天我要跟你算总账。”

但是时间还没到半个时辰，高平城内的薛军就全体出动，数量多到了不可胜数的地步。那是薛军的全部精锐，在主帅安西君公孙章的亲自率领下，及时赶到了战场。

事实证明，薛武安打造的防御体系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周傲就算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在半个时辰内攻下卫王山和摩天岭的营寨，周傲甚至觉得，就算给自己一整日的时间，也没有信心能在兵力占大优势的情况下占领这两座山寨。直到这时，周傲才真正相信了武元君的话。

“高平的防御极其完美，几乎没有破绽，就算是我也无法攻下。所以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让薛军主动出击。”昨日作战会议上，孟阙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回响，“现在薛军主帅已经更换为主攻的安西君，但这还不够，我们必须再添一把火，让他把所有的力量全部都压上来。”

所以你就把我当成诱饵啊。

周傲冷笑着擦了擦自己的鼻子，武元君……还是那样让人厌恶。但是就连周傲也必须承认，那个人是秦国所有将领之中唯一一个能够支撑起现在这种场面的人。十九年前，他指挥着二十万大军攻伐随国，但并不成功，在最后与安西君的决战当中，自己实际上是败者。从那时候，周傲才真正开始了解自己和武元君之间的差距。也许这也是自己为什么会让周捷去拜那个人为师的原因吧。

不管怎样……就按照那个男人的计划行动吧……

“全军向西北撤退！撤回丹水西岸！”

在丢下了数千具尸体之后，秦军竟然开始撤退了，更重要的是，秦军竟然跨过了仍在结冰的丹水，正在向丹西逃窜。安西君率领的薛军还没有与秦军交锋，秦军竟然就已经撤退了。

现在，摆在薛军面前的，就只有一对选择：到底是占据丹水就足够了，还是跨过丹水继续追击败退的秦军？

在丹水大帐中的武元君在等待着前线的报告，他的大帐位置必须根据即将到来的情报进行搬迁。这种情况下，自己的任何一个误判都可能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甚至会牵涉到自己性命，但是他不能在军队后方安心地躲着，他必须根据战况的不同随时调整。

他最后接到的消息是，浩浩荡荡的薛军正在跨过丹水。

“迁移帅帐，后撤到光狼城，让林闵上来接管阵地！”孟阙连忙对众多待命的令卒叫道，“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快！”

一切都很顺利……

孟阙的心态十分平稳，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是没有差错的。安西君想要一场胜利，之前击退周傲的胜利终究还是太小，如果能够重新夺回丹西和太岳山隘口，那薛国才真的可以有与秦国和谈的资本。安西君想要一场战斗，孟阙就必须给他这个机会。安西君能够使出的所有招数，孟阙也早就考虑在内了，在这种战局当中，他能使用的战法非常有限，只要他离开了高平防线，那他们就只会成为瓮中之鳖。

当薛军跨过丹水之后，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们撞上了一道铜墙铁壁，这并不一定是比方，因为列好横阵的秦军主力已经填满了整个丹西的盆地当中，薛军想要取胜，唯一的方法，就是与其进行阵地战的面对面厮杀。而在秦军背后，就是薛武安当年奋力打造的西垒壁。

安西君一定会对太行道有所防范，但他的防范心到底能有多强，实在值得让人怀疑。在南边泽州盆地待命的仍然是孟松的三万多天元军，那是秦军最厉害的杀招，孟松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用出来。

薛军的进军方向和孟阙构想的没有太大的差别，在高平城渡水之后地域狭窄，并不能让那么多薛军立足，而且薛军本身也需要多方位的进攻态势。所以渡过丹水的同时，薛军放出了大量部队向南方推进，如果能够绕到乏马岭南侧的山脉上，攻下山脉，控制隘口，就可以把秦军全部堵死。

南下的部队，是由杨益领兵的，但是他很快就会发现，秦军在南线已经布置了数量庞大的军队，那是由蒲真率领的秦军锐士，一旦进入交战状态，薛军再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周傲的撤退方向略微靠北一些，北上数里之后，在林闵的正面秦军与薛军主力厮杀的同时，将会南下夹攻薛军的侧面。

如此，离开牢笼的薛军将会彻底陷入三面作战的境地之中，这三面的每一面都有大量的秦军兵力，阵地战的厮杀也将十分残酷。无形之中，薛军在三个方向上遇到的都是硬骨头，而他们也已经被完全牵制住，难以再脱身了。

但这种“难以脱身”是相对的，秦军将士也不是不知疲倦的机关，总会有机会让薛军脱身的。但只需要让他们在今日无法脱身，就足够了。

所以在傍晚的时候，孟阙终于对令卒们说出了重要的那两句话。

“让郑平出击。放狼烟。”

这是独立的两个命令，但却一样重要。

等候在太岳山北部山脚的郑平以及他麾下的千辆兵车，也终于出动了。

而在南方丹朱岭埋伏着的三万余天元军，也纷纷跨上了马背。

郑平麾下的兵车是驷马兵车，速度和冲击力都是一时之选，他们会用最少的时间沿着百里石长城向东奔驰而去，并抵达百里石长城的命门所在：故关。这支兵车队伍非常特殊，每辆车上共有五人，总共五千人，这五千人之精锐在秦军中仅次于天元军，是陷阵营的士卒。抵达故关之后，他们会放弃兵车，用钩索杀上长城，占领故关，切断补给。故关上的薛军守军十分分散，短时间内难以集结。陷阵营攻下故关之后，孟阙还会继续增兵。

接着，孟松带领的天元军将会北上切断被蒲真和林闵缠住而无法脱身的薛军背后，占领卫王山与摩天岭，然后与北方的郑平一起夹攻空荡荡的高平城，就算无法攻下高平，也要将百里石长城彻底攻陷。

如果一切都没有差错，那秦军就可以利用地形，达成用四十万人包围四十万人的奇迹。

这并不是孟阙第一次使用这样的战术，在当年的合纵之战中，孟阙就成功借助地形用五千人包围了两万鱼庆衍的先头部队。

发完命令之后，在帅帐的孟阙猛地一拍地图，尽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孟阙的内心是激动的。这张地图已经在他脑中不断回响了五年的时间，这个计划足足酝酿了五年。现在，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在丹水北段，周傲已经回头即将攻击薛军侧面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恐怖至极的事。周傲集结军队南下，即将赶到作战位置，却看到了远处薛军已经排好了阵型对着他。

他看到了那杆薛军的旗帜，猛地愣住了。

“不可能……”他看着那支薛军，慢慢地摇头，“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自己没有。

但是半晌之后，回过神来的周傲竟然笑出了声。

“也好……”周傲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佩剑，“也好。”

十九年前的那把断剑，就背在周傲的背上，发出嗡嗡的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