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薛武安归心似箭，但不知道为什么，安西君却总是显得悠哉游哉。在皋狼又住了五天，薛武安每天都十分焦虑，有好几次他都直接面见安西君，希望让他早些南下，但都被安西君不疼不痒地敷衍了过去。

如果不是已经得到了安西君的承诺，薛武安几乎要觉得这是在戏弄自己。但安西君的表情和语气却又显露出了安西君南下的决心，只是现在确实要等待。

要等待什么？薛武安不知道，也不敢问。

但尽管日夜焦虑，晚上的时候薛武安却仍是可以睡个好觉。他这一生从没遇到过安西君这般厉害的人物，和他比起来，就算是巨子和随王只怕也差了一大截。住在安西君的府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心安。

第六天的时候，薛武安醒得很早。他见天气不错，便出了房间四下走动。安西君的宅子布局本就十分精妙，从不同的角度观赏能看到不同层次的美景，就算是逛上百八十遍也不见得能够穷尽宅院的景色。再加上这间宅子和於安的那间实在是太像，薛武安穿梭其中，竟似回到了於安一般，令他恍惚。

正走着，薛武安忽然再次看到了自己在於安住的那间屋子，不由得苦笑数声。

但是看着那间房子，薛武安蓦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鸽子……

薛武安眉头蹙了起来，在於安平原打完那一仗之后，他一直处在神志恍惚的状态，直到冯鸢赴死才让他清醒过来，倒是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件事最早是由钟华将军提出的，当时诸将都觉得是薛国特使吕肆有通秦的嫌疑。但当时薛武安就觉得，这件事墨家天志院掌事罗如驰恐怕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点，薛武安的心再度乱成一团。尽管墨家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下降了很多，但他实在无法想象罗如驰身为六大掌事之一，竟然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

正自沉思，忽听身后有一个人在叫自己：“薛兄弟！”

薛武安回头看去，见是一个满脸坏笑的男子，正是莫臼。

“薛兄弟，我家公子有请。”

薛武安也不知道莫臼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称呼自己了，不过称呼都是小事，他身为墨家弟子，也不甚注意，便道：“好的。”当下便跟着莫臼走向正堂。

不足一刻，他们走到正堂，却见安西君已经走了出来，满脸笑容地看着薛武安：“武安，成了。”

薛武安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但顿了顿，立即道：“薛王发兵了？”

安西君的脸上露出欣赏之色，“正是！薛王下令，原本支援北成邑的两万宁秦军由我率领，他还会征发晋阳附近的四个大邑共三万人，驰援随国。”

原来这五日多的时间里安西君一直在等待薛王的回信，但是能在五日内往晋阳走一个来回，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一点。安西君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之色，笑道：“罗鸿你是见过的，他本是狄人，极善驯马之术，他们狄人的马种又远胜中原马多矣，日行千里不是什么难事。”

尽管有点意外，但是看到安西君已经筹划好了一切，薛武安仍是欣喜若狂。

“公子，他们到了。”

莫臼忽然走上前，笑道。

薛武安倒是怔住了，难道薛国的援军已经到了？但这根本不可能，就算王命已经传了过来，军队的反应速度也不会如此迅速。

安西君高深莫测地一笑，对着薛武安道：“武安，走，去看看吧。”

薛武安点了点头，跟着安西君和莫臼走出正堂，走了百余步，却是到了那个小亭所在之处，这里本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地带，但是现在看去，竟是挤满了人！乍一看去，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竟似有数千人之多。

薛武安看得目瞪口呆，却见安西君走上前，伸出双手，向那数千人行礼道：“诸位无恙乎？”

见安西君行礼，那些人顿时鸦雀无声，四周立即一片寂静。紧接着便是整齐划一的衣襟摩擦之声，那数千人竟然全部跪了下来，向安西君行了一个大礼，口中一齐喝道：“见过公子！”

眼见着那数千人，服饰不一，年龄不同，有老有少，胖瘦不等。既有衣衫褴褛如乞丐者，亦有锦帽貂裘如富豪者，眼见着这些人现在整齐划一地向安西君一个人行礼，情景竟是分外的诡异！

安西君脸上却无任何意外之色，他笑了几声，高声道：“距离上次大家想会在这里，已经过去了十年了，十年不见，诸君还好吗？”

“一切尚好！”竟又是整齐划一的喊声。

“在下隐居十七年，不问世事，当初将你们分散各地，也是为了你们好，不想让你们跟着我老死他乡。十年不见，你们果然变了不少。”安西君看了看眼前跪在地上的数千人，笑了。

“周最，捭阖家的伙食，可还入得了你的肚腹？”安西君忽然高声笑道，只听远远的有一个声音回道：“多谢公子挂念，捭阖家的伙食寡寒无味，哪比得上公子！”

安西君大笑数声，又道：“杜明章，你的生意做得还好吧？刘淇，你的南岭云雁渡练得怎么样了？张犁，剑术是否又有长进？……”

他飞快地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那几个人纷纷回应道谢，有的人远在人群当中，也不知道安西君怎么看见的。

待说了十来个名字，安西君忽然止住，笑道：“诸君都不是外人，我就不必一个个的问了。我还是说正事吧，我叫飞爵召唤大家来此，便是为了一件事，我已决意南下接受随国大将军之职，率领三秦之兵鏖战秦国，还望……”他轻轻地伸出双手，作了一揖，“诸君助我！”

此言说出，众人皆是一阵喧哗。

安西君面带笑容地看着这数千人，待他们惊疑不定地相互商讨了片刻之后，举起了双手，顿时一片宁静。

“十年来，你们都在江湖上创下了自己的事业。”安西君大声叫道，“我除了送给你们晋身之资，为你们开一点方便之门外，再无助益。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们将会因‘安西君门客’的身份而叱咤江湖，名震天下！暴秦无道，犯我母国，蒙当今随王看得起，拜我为大将军，统帅三秦联军。诸君中愿意与我一同南下，助我退秦的，现在便跟我走，若有不愿的，无疆不会有一个字的怨言，诸君随意！”

说完这句话，那数千人却是一愣，随即齐声叫道：“在下愿听公子调遣！”竟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安西君看着这数千人，脸上泛起了真诚的笑容，“无疆一直有‘门客三千’的虚名，但我希望今日之后，你们都能因这一仗而扬名立万，傲视天下，这也算得我对你们最好的补偿了。”

薛武安怔怔地看着这数千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全部都是安西君的门客。虽然“门客三千”现在已经是一个形容词，四方公子除了已经闭府遣客的北成君外，个个都是“门客三千”，天下列国权贵当中，也有不少人号称“门客三千”，是以薛武安觉得这些怕都是夸饰之辞。但是见到现在这个阵仗，薛武安却是对安西君“门客三千”再无怀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指挥过守城，也当过假巨子，知道当首领指挥别人的难处。即便这样，墨家仍算得上天下各派当中少有的纪律严明之派。可安西君的数千门客阶级不同，身份不同，国别不同，安西君竟然能让他们心悦诚服，这需要怎样的人格魅力和掌控力，薛武安几乎不可想象。

安西君看着三千门客，再次叫道：“午时我将启程去北成邑，门客中知兵的留下来与我一道、武功高的由张犁率领跟随我、轻功好的划分飞爵麾下听候调遣、经商的前往随国蒲城运送物资，贩卖兵器粮草、百工之匠亦前往蒲城协助墨家守城、尚有诸子百家，各门各派中人，尽情发挥你们所长，并无具体指令，目的只有一个，解随国之危，退秦国之兵！”

“诺！”数千人同时发声，顿时震得薛武安耳膜发痛。安西君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听到这话，那数千门客立即有条不紊地分散各处，有的成群结队地走向正门，有的向偏房集结，还有的留在原地等候安西君调遣。尽管这些人没多少军旅出身，但却比许多士卒还要整齐划一。

薛武安正自惊叹，忽听安西君在一旁道：“武安，准备一下，我们午时便走。”

薛武安回过神来，点点头，忽然想到白姝，却迟疑道：“白姝怎么办？要留在这儿吗？”

安西君摇头道：“不可，我也要调走皋狼的所有私兵，这个宅子到时候会变成一座空宅，无人看守。你朋友留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我会安排一辆平稳的大车，将她安置其中的，一路上有医生照料，不会有事。”

薛武安想了想，点头同意。

“但现在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安西君冷笑一声道，“宁秦军现在已到北成邑外四十里的位置，只怕会进入北成邑休整。我若想接手，必须过了萧夔那一关。”

安西君终于要和北成君起正面冲突了吗？

不知怎的，薛武安心中竟然还有一丝期待。

“还有……便是……”

薛武安看着安西君，虽然安西君刚才的那句话还是被咽了下去，但薛武安已经知道安西君想说什么了。

但与他所想的不同，安西君在念及黑铁亭的时候，没有半分畏缩与迟疑，脸上显露出的，是无比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