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零...男人也一样是人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凌晨。

窗纸刚刚被染成乳白色,远处还有鸡啼。

秋寒满衾。

小翠醒了。

她醒得很早,可是她醒来的时候,已看不见她枕畔的人。

枕上还残留杜军军的气息。

可是他的人呢?

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恐惧,忽然涌上小翠的心,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还记得昨夜杜军军说的话:“有些事你虽然不想做,但却非做不可。”

当然她也承认。

无论谁在这一生中,至少都做过一两件他本不愿做的事。

现在她终于明白杜军军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想走的,但是我不能不走。”

风吹着窗纸,苍白得就像是她的脸。

风真冷。

她痴痴的听着窗外的风声,她并没有流泪。

可是她全身却已冰冷。

乳白色的晨雾刚刚从秋草间升起,草上还带着昨夜的露珠。

一条黄泥小径蜿蜒从田陌间穿出去。

杜军军走在小径上,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左腿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雪白的刀,苍白的脸。

“我不想走的,可是我不能不走!”

他也并没有流泪,只不过心头有点酸酸的,又酸又苦又涩。

可是他的痛苦并不深,因为这次并不是小翠离开了他,而是他主动离开了小翠。

“……我只知道离开了你十三天之后,再也不想离开你片刻。”

对这句话,他并不觉得歉疚。

因为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确是真心的。

那时本是他最软弱的时候。

一个人在空虚软弱时,往往就会说出些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来的话。

当时他的确想她,感激她,需要她。

因为她令他恢复了尊严和自信,令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个被遗弃了的人。

然后他的情感渐渐平静。

然后他就想起了各种事,想起了她的过去,她的职业,她的虚荣。

想起了她悄悄溜走的那一天,尤其令他忘不了的是,那开车的小伙子搂着她走入客栈的情况。

那十三天,他们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

他拥抱着她光滑柔软的胴体时,忽然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恶心。

“……那已是过去的事,我们为什么不能将过去的事一起忘记?”

现在他才知道,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你越想忘记它,它越要闯到你的心底来。

那时他不禁又想起她一掌将那小伙子掴倒在地上的情况。

“以后说不定她还是会悄悄溜走的,因为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忽然间,所有的爱全都变成了恨。

他本来就是生长在仇恨中的。

“何况我本来就无法供养她,何况我要去做的事她本就不能跟着。”

“我走了,反而对她好。”

“现在她可以去找别人了,去找比我更适合她的人,很快她就会将我忘记。”

“过两年,她说不定真能将钱一车车运回去。”

一个人若要为自己找借口,那实在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一个人要原谅自己更容易。

他已完全原谅了自己。

小翠若是永远不再回来,他也许会思念一生,痛苦一生。

可是她现在已回来。

他情感的创伤,很快就收起了口,结起了疤。

伤疤是硬的,硬而麻木。

“既然她迟早要走,我为什么不先走呢?”

×××

秋意很深,秋色更浓。

远山是枯黄色的,秋林也是枯黄色,在青灰色的苍穹下,看来有种神秘而凄艳的美。

杜军军慢慢地走过去。

他走得虽慢,却绝不留下来,因为他知道秋林后就是好汉庄。

好汉庄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已垂垂老矣。

墙上已现出鱼纹,连粉漆都很难掩饰得住,风吹着窗棂时,不停地“格格”发响。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照在架上的铁斧上。

一柄六十三斤的大铁斧。

薛斌背负着双手,站在阳光下,凝视着这柄铁斧。

在他说来,这已不仅是柄斧头而已,而是曾经陪他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伙计。

三十年前,这柄铁斧陪他入过龙潭,闯过虎穴,横扫过太行山。现在这柄铁斧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样,看来还是那么刚健,还是在闪闪地发着光。

可是铁斧的主人呢?

薛斌抬起手掩住嘴,轻轻地咳嗽着,阳光照在他身上,虽然还只不过是刚升起来的阳光,但在他感觉中,却好像是夕阳。

他自己却连夕阳无限好的时光都已过去。

他的生命已到了深夜。

×××

枣木桌上,有一卷纸。

那正是他在城里的旧部,用飞鸽传来的书信。

现在他已知道他的朋友和儿子都已死在一个少年人的刀下。

这少年人叫杜军军。

薛斌当然知道这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

他当然姓杜。

杜家的人用的刀,却是白的──刀鞘雪白,刀柄雪白。

薛斌很了解那是柄什么样的刀。

他曾亲眼看到过同样的一柄刀,在霎眼间连杀三位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现在他身上还有一条刀疤,从喉头直穿脐下。

若不是他特别侥幸,若不是对方力已将竭,这一刀已将他劈成两半。

直到十几年后,他想起那时刀光劈下时的情况,手心还是会忍不住淌出冷汗。

有时他在睡梦间都会被惊醒,梦见有人又拿着同样的一柄刀来找他,将他一刀劈成两半。

现在这人果然来了!

×××

铁斧还在闪着光。

他挽起衣袖,紧握住斧柄,挥起。

昔年他也曾用这柄铁斧,劈杀太行大盗达三十人之多。

但现在这柄铁斧却似已重得多了,有时他甚至已不能将它使完那一百零八招。

他决心还要再试一试。

大厅中很宽阔。

他挥舞铁斧,移身错步,刹那间,只见斧影满厅,风声虎虎,看来的确还有几分昔年横扫太行山的雄风威力。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已力不从心了。

使到第七十八招式,他已气喘如牛,这还只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在练,若是遇到强敌时,只怕连十招都很难。

他喘息,放下铁斧。

桌上有酒。

他喘息着坐下来,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起脖子喝下去。

他发现自己连酒量都已大不如前了。

以前他可以连尽十觥,现在只不过喝了三大杯,就已酒意上涌,连脸都红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了进来。

他幼时本是薛斌的书僮,在薛家已近六十年。

少年时,他也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也舞得起三十斤重的铁斧,也杀过些绿林好汉。

但现在,他不但背已驼,腰已弯,身上的肌肉已松弛,而且还得了气喘病,走几步路都会喘起来。

薛斌看见他,就好像看见自己一样。

“岁月无情,岁月为什么如此无情?”

薛斌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吩咐你的事,已办妥了吗?”

其实他本不必问的。

这老家人对他的忠心,他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

老家人垂着手,道:“庄丁、马夫,连后院的丫头和老妈子,一共是三十五个人,现在全都已打发走了,每个人都发了五十万,已足够他们做个小生意,过一辈子了。”

薛斌点点头,道:“很好。”

老家人道:“现在保险箱里的现金还剩下一千五百三十万。”

薛斌道:“很好,你全都带走吧。”

老家人垂下头,道:“我……我不走。”

薛斌道:“为什么?”

老家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今年我已六十八了,我还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薛斌也不再说。

他知道他们都一样已无路可走。

风吹着院子里的梧桐,天地间仿佛充满了剪不断的哀愁。

薛斌忽然道:“来,你也过来喝杯酒。”

老家人没有推辞,默默地走过来,先替他主人斟满一杯,再替自己倒了一杯。

他的手在抖。

薛斌看着他,目中充满了怜惜之色。

也许他可怜的并不是这老家人,而是他自己。

“不错,我记得你今年的确已六十八岁,我们是同年的。”

老家人垂首道:“是。”

薛斌道:“我记得你到这里来的那一年,我才只八岁。”

老家人道:“是。”

薛斌仰面长叹,道:“六十年,一眨眼间,就是六十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老家人道:“是。”

薛斌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这一生中,杀过多少人?”

老家人道:“总有二三十个。”

薛斌道:“玩过多少女人呢?”

老家人眼角的皱纹里,露出一丝笑意,道:“那就记不清了。”

薛斌也微笑着,道:“我知道前年你还把刚来的那小丫头给开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老家人也不否认,微微笑道:“那小丫头虽然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刚才还是偷偷地多给了她十万。”

薛斌也笑道:“你对女人一向不小气,这点我也知道。”

老家人道:“这点我是跟老爷你学的。”

薛斌大笑,道:“我杀的人固然比你多,玩的女人也绝不比你少。”

老家人道:“当然。”

薛斌道:“所以我们可以算是都已经活够了。”

老家人道:“太够了。”

薛斌大笑道:“来,我们干杯。”

他们只喝了两杯。

第三杯酒刚斟满,他们已看见一个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苍白的脸,雪白的刀。

×××

梧桐并没有锁住浓秋。

杜军军站在梧桐下,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

薛斌也在看着他,看着那柄雪白的刀,神情居然很平静。

杜军军忽然道:“你姓薛?”

薛斌点点头。

杜军军道:“薛大汉是你的儿子?”

薛斌又点点头。

杜军军道:“十九年前,那……”

薛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必再问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杜军军凝视着他,一字字道:“就是你?”

薛斌点点头,忽然长长叹息,道:“那天晚上的雪甚大。”

杜军军的瞳孔在收缩,道:“你……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薛斌道:“当然记得,每件事都记得。”

杜军军道:“你说。”

薛斌道:“那天晚上我到了梅花庵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那里了。”

杜军军道:“都是些什么人?”

薛斌道:“我看不出,我们每个人都是蒙着脸的,彼此间谁也没有说话。”

杜军军也没有说话。

薛斌道:“我相信他们也认不出我是谁,因为那时我带的兵器也不是这柄铁斧,而是柄鬼头大刀。我们在雪地里等了很久,冷得要命,忽然听见有人说,人都到齐了。”

杜军军道:“说话的人是宫本藏木?”

薛斌道:“不是!宫本藏木正在梅花庵里喝酒。”

杜军军道:“说话的人是谁?他怎么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去?难道他也是主谋之一?”

薛斌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我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

他很快地接着道:“又过了一阵子,杜家的人就从梅花庵里走出来,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看样子乐得很。”

杜军军咬着牙,道:“是谁第一个动的手?”

薛斌道:“先动手的,是几个善使暗器的人,但他们并没有得手。”

杜军军道:“然后呢?”

薛斌道:“然后大家就一起冲过去,宫本藏木是第一个上来迎战的,但忽然间,他却反手给了杜文龙一刀。”

杜军军满面悲愤,咬着牙,一字字道:“他逃不了的。”

薛斌淡淡道:“他逃不逃得了,都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杜军军冷冷道:“你也休想逃。”

薛斌道:“我根本就没有逃走的意思,我本就是在这里等着你的!”

杜军军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斌道:“只有一句。”

他举杯一饮而尽,接着道:“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再同样做的。”

杜军军道:“为什么?”

薛斌道:“因为杜文龙实在不是个东西。”

杜军军苍白的脸突然血红,眼睛也已血红,嘶声道:“你出来。”

薛斌道:“我为什么要出来?”

杜军军道:“拿你的铁斧。”

薛斌道:“那也用不着。”

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特,微笑着看了看他的老管家,道:“是时候了。”

老管家道:“是时候了。”

薛斌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人家道:“也只有一句。”

他忽然也笑了笑,一字字道:“那宫本藏木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说完,杜军军已燕子般掠进来。

但他已迟了。

薛斌和他的老家人都已倒下去,大笑着倒了下去。

他们胸膛上都已刺入了一柄刀。

一柄锋利的短刀。

刀柄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

×××

风吹着梧桐,风剪不断,愁也剪不断。

但仇恨却可以断的──剪不断,却砍得断。

薛斌用自己的刀,砍断了这段十九年的冤仇。

现在已没有人能再向他报复。

就连杜军军也不能!

他只有看着,看着地上的两个死人,死人的脸上,仿佛还带着揶揄的微笑,仿佛还在对他说:“我们已活够了,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的?”

为了复仇?

这段仇恨是不是真的应该报复?

“那次我们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同样再做一次!”

“......洁如本来是我的,但是杜文龙却用他的权威和钱财,强占了她。”

“我为什么要说谎?你难道从未听说过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一个……”

“我也只有一句话要说,那杜文龙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薛斌的话,柳东来的话,老家人的话,就像是汹涌的浪涛,一阵阵向他卷过来。

他们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他们说的话为什么全都一样?

杜军军拒绝相信。

他父亲在他心目中,本来是个神,他一向认为别人也将他父亲当做神。

但现在,他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恐惧,因为现在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在武林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惜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要去杀他?”

这问题有谁能回答?有谁能解释?

杜军军自己不能。

他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尸身,身子又开始不停地发抖。

风吹进来,吹起了死人头上的白发。

他们都已是垂暮的老人,他们做的事就算真的不可宽恕,也未必一定要杀了他们。

杜军军对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确,忽然也起了怀疑。

他本是为了复仇而生,为了复仇而活着的。

但现在他却已不知该怎么办了。

是不是应该再去追杀别的人?

还是应该饶恕了他们?

这仇恨若是根本不应该去报复,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

死人的脸,已渐渐僵硬,脸上那种揶揄的笑容,变得更奇特诡秘。

他们的眼睛本是凸出来的,现在眼睛里竟突然流下泪来。

死人绝不会流泪。

他们流的不是泪,是血!

他们的嘴角也在流血,七孔中都在流血,一种紫黑色的,闪动着惨绿碧光的血。

那也绝不像人类流出的血。

就连地狱中的恶鬼,流出的血都未必有如此诡秘,如此可怕。

这难道是他们在向杜军军抗议?

杜军军的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刀,但他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他忽然想冲出去,赶快离开这地方,越快越好。

可是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了南宫洪。

这阴魂不散的南宫洪。

南宫洪也在看着地上的死人,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丁小仙远远地站在后面,连看都不敢往这里看。

她并不是从来没有看见死人,但却实在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可怕的死人。

杜军军道:“你又来了。”

南宫洪点点头,道:“我又来了。”

杜军军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跟着我?”

南宫洪道:“这地方难道只有你一个人能来?”

杜军军不说话了。

其实这次他并不是不愿意见到南宫洪。

因为他刚才见到南宫洪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就忽然减轻了很多。

也许他一直都不是真的不愿意见到南宫洪的,也许他每次见到南宫洪时,心里的孤独和恐惧都会减轻些。

可是他嘴里绝不说出来。

他不要朋友,更不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丁小仙身上的铃铛又在“叮铃铃”地响,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铃声听来非但毫不悦耳,而且实在很令人心烦。

杜军军忍不住道:“你身上为什么要挂这些铃?”

丁小仙道:“你身上也一样可以挂这么多铃的,我绝不管你。”

杜军军又不说话了。

他说话,只因为他觉得太孤独,平时他本就不会说这句话。

现在他已无话可说。

所以他走了出去。

南宫洪忽然道:“等一等。”

杜军军平时也许不会停下来,但这次却停了下来,而且回过了身。

南宫洪道:“这两人不是你杀的。”

杜军军点点头。

南宫洪道:“他们也不是自杀的。”

杜军军道:“不是?”

南宫洪道:“绝不是!”

杜军军觉得很惊异,因为他知道南宫洪并不是个会随便说话的人。

“可是我亲眼看见他们将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南宫洪道:“这两柄刀就算没有刺下去,他们也一样非死不可。”

杜军军道:“为什么?”

南宫洪道:“因为他们早已中了毒。”

杜军军耸然道:“酒里有毒?”

南宫洪点点头,沉声道:“一种很厉害,而且很奇特的毒。”

杜军军道:“他们既已服毒,为什么还要再加上一刀?”

南宫洪缓慢地道:“因为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了毒。”

杜军军道:“毒是别人下的?”

南宫洪道:“当然。”

杜军军道:“是谁?”

南宫洪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也正是我最想不通的事。”

杜军军没有开口。

他知道连南宫洪都想不通的事,那么能想通这事的人,就不会太多了。

南宫洪道:“能在薛斌酒里下毒的人,当然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

杜军军同意。

南宫洪道:“薛斌已经知道你要来找他,他已经抱了必死之心,所以才会先将家人全部遣散。”

杜军军同意。

他在路上也遇见过被遣散了的好汉庄的壮丁。

南宫洪道:“下毒的人既然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当然知道薛斌是非死不可的。”

杜军军同意,这道理本就是谁都想得通的。

南宫洪道:“薛斌既已必死,他为什么还要在酒里下毒呢?”

这道理就说不通了。

杜军军道:“也许是薛斌自己下的毒。”

南宫洪道:“不可能。”

杜军军道:“为什么?”

南宫洪道:“他用不着多此一举。”

杜军军道:“也许他怕没有拔刀的机会!”

南宫洪道:“要杀你,他当然没有拔刀的机会,可是一个人若要杀自己,那机会总是随时都有的。”

杜军军不太同意,却也不能否定。

他可以不让薛斌有拔刀自尽的机会,但是他绝不会想到这一着。

南宫洪道:“最重要的是,薛斌绝不会有这一种毒药的。”

杜军军道:“为什么?”

南宫洪道:“他一向自命为好汉,生平从不用暗器,对使毒的人更深痛恶绝,像他这种人,怎么肯用毒药毒死自己?”

他不让杜军军开口,很快地接着又道:“何况这种毒药本就是非常少有的,而且非常珍贵,因为它发作时虽可怕,但无论下在酒里水里,都完全无色无味,甚至连银器都试探不出。”

杜军军道:“你认得出这种毒药?”

南宫洪笑了笑,道:“只要是世上有的毒药,我认不出的还很少。”

杜军军道:“这种毒药是不是一定要用古玉才能试探得出?”

要试探毒药,大多用银器。

用古玉是极特殊的例外。

南宫洪道:“你居然也知道这法子?”

杜军军冷冷道:“对毒药我知道得虽不多,但世上能毒死我的毒药却不多。”

南宫洪笑了,他知道杜军军并不是吹牛。

小凤公主既然是魔教教主的女儿,当然是下毒的大行家。

她的儿子怎么可能被人毒死?

杜军军也许不善用毒,也许没有看过被毒死的人,可是对分辨毒性的方法,他当然一定知道得很多。

只不过他懂的虽多,经验却太少。

杜军军道:“你的判断是薛斌绝不会自己在酒里下毒。”

南宫洪道:“绝不会。”

杜军军道:“别人既然知道他已必死,也不必在酒里下毒。”

南宫洪道:“不错。”

杜军军道:“那么这毒是哪里来的呢?”

南宫洪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杜军军在听着。

南宫洪道:“下毒的人一定是怕他在你的面前说出某件秘密,所以想在你来之前,先毒死他。”

杜军军道:“可是我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死。”

南宫洪道:“那也许因为你来得太快,也许因为他死得太慢。”

杜军军道:“在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至少喝了四五杯。”

南宫洪道:“酒一端上来已下了毒,但薛斌却过了很久之后才开始喝,所以酒里的毒已渐渐沉淀。”

杜军军道:“所以他开始喝的那几杯酒里,毒性并不重。”

南宫洪道:“不错。”

杜军军道:“所以我来的时候,他还活着。”

南宫洪道:“不错。”

杜军军道:“所以他还跟我说了很多话。”

南宫洪点点头。

杜军军接口道:“可是他并没有说出任何人的秘密来。”

南宫洪道:“你再想想。”

杜军军慢慢地走出去,面对着满院凄凉的秋风。

风中的梧桐已老了。

杜军军沉思着,缓缓道:“他告诉我,他们在梅花庵外等了很久,忽然有人说,人都到齐了。”

南宫洪的眼睛立刻发出了光,道:“他怎么知道人都到齐了?他怎么知道一共有多少人要来?这件事本来只有宫本藏木知道的呀。”

杜军军点点头。

南宫洪道:“但宫本藏木那时一定还在梅花庵里赏雪喝酒。”

杜军军道:“薛斌也这么说。”

南宫洪道:“那么说这话的人是谁呢?”

杜军军摇摇头。

南宫洪道:“薛斌没有告诉你?”

杜军军的神色就好像这秋风中的梧桐一样萧索,缓缓道:“他说他就算知道,也绝不会告诉我。”

他的心情沉重,因为他又想起了薛斌说过的另一句话:“杜文龙实在不是个东西。”

这句话他本不愿再想的,可是人类最大的痛苦,就是心里总是会想起一些不该想、也不愿去想的事。

南宫洪也在沉思着,道:“在酒中下毒的人,莫非就是那天在梅花庵外说‘人都到齐了’的那个人?”

杜军军没有回答,丁小仙却忍不住道:“当然一定就是他。”

南宫洪道:“他知道薛斌已发现了他的秘密,生怕薛斌告诉杜军军,所以就想先杀了薛斌灭口。”

丁小仙叹了口气,道:“但他却看错了薛斌,薛斌竟是个很够义气的朋友。”

南宫洪道:“就因薛斌是他很熟的朋友,所以他虽然蒙着脸,薛斌还是听出了他的口音。”

丁小仙道:“不错。”

南宫洪道:“那么他若自己到这里来了,薛斌就不会不知道。”

丁小仙道:“也许他叫别人来替他下毒的。”

南宫洪沉吟道:“这种秘密的事,他能叫谁来替他做呢?”

丁小仙道:“当然是他最信任的人。”

南宫洪道:“他若连薛斌这种朋友都不信任,还能信任谁?”

丁小仙道:“夫妻、父子、兄弟,这种关系就都比朋友亲密得多。”

南宫洪叹息着,道:“只可惜现在薛家连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们连一点线索都问不出来。”

丁小仙道:“薛家的人虽然已经走了,但却还没有死。”

南宫洪点了点头,走过去将壶中的残酒嗅了嗅,道:“这是窖藏的陈年好酒,而且是刚开坛的。”

丁小仙嫣然道:“你用不着卖弄,我一向知道你对酒很有研究──对所有的坏事都很有研究。”

南宫洪苦笑道:“只可惜我却不知道薛家酒窖的管事是谁。”

丁小仙道:“只要他还没有死,我们总有一天能找得出他来的,这根本不成问题。”

她凝视着南宫洪,慢慢地接着道:“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对这件事如此关怀,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杜军军霍然回头,瞪着南宫洪,道:“这件事跟你全无关系,我早就告诉过你,莫要多管我的闲事。”

南宫洪笑了笑,道:“我并不想管这件事,只不过觉得有点好奇而已。”

杜军军冷笑。

他再也不看南宫洪一眼,冷笑着走出去。

丁小仙忽然道:“等一等,我也有句话要问你。”

杜军军还是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

丁小仙道:“她呢?”

杜军军骤然停下了脚步,道:“她是谁?”

丁小仙道:“就是那个总是低着头,跟在你后面的那个女孩子呀。”

杜军军苍白的脸突然抽紧。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正午的日色竟暗得像黄昏一样。

丁小仙看着杜军军孤独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说得不错,小翠果然不该再回来找他的,现在他果然反而离开了小翠。”

她摇着头,叹息着道:“我本来以为他已渐渐变得像是个人了,谁知道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南宫洪道:“他的确不是东西,他是人。”

丁小仙道:“他假如有点人味,就不该离开那个可怜的女孩子。”

南宫洪道:“就因为他是人,所以才非离开那女孩子不可。”

丁小仙道:“为什么?”

南宫洪道:“因为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的负担一定很重,再继续和小翠生活下去,一定会加更痛苦。”

丁小仙道:“所以他宁愿别人痛苦。”

南宫洪叹了口气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一样痛苦的,可是他非走不可。”

丁小仙道:“为什么?”

南宫洪道:“小翠既然能离开他,他为什么不能离开小翠?”

丁小仙道:“因为……因为……”

南宫洪道:“是不是因为小翠是个女人?”

丁小仙道:“男人本来就不该欺负女人的。”

南宫洪道:“但男人也一样是人。”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总不把男人当做人,总认为女人让男人受罪是活该,男人让女人受罪就该死了。”

丁小仙忍不住抿嘴一笑,道:“男人本来就是该死的。”

她忽然抱住了南宫洪,咬着他的耳朵,轻轻道:“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你一个人能活着就好。”(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本站推荐
开挂闯异界头狼都市之万界至尊我的冰山总裁老婆万道龙皇超级武神邪龙狂兵妖孽奶爸在都市
相关推荐
重来亦为卿生死试练济世隐者燃犀记事情圣兵王护花行我的黑色青春不能没有光我缔造上古天庭的那些年三丫头我在人间筑仙庭漫威:从忍界开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