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七...遍战天下一流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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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喝酒无趣。

一个会喝酒的人和一个一杯就醉的人喝酒也同样无趣。

一个自说白话多么无聊,可是和一个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的人说话更无聊。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个样子的。

这道理,贺小文也懂。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对公孙先生说,“你出手,并不是为了求胜,只不过为了要找一个值得你出手的对象而已。成败胜负根本就没有放在你的心上。”

贺小文又说:“如果不配让你出手的人,就算跪在地上求你,你也不会对他伸出一根手指。”

公孙先生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已有光,热泪的光。

“我就知道你会明白的,如果你不明白,世上还有谁能明白?”公孙先生又长长叹息道:“如果我不败,这世上还有谁败?”

他说的两件完全不同的事,可是道理却完全是一样的。

贺小文忽然站了起来,用一种他从未表现过的尊敬态度,向公孙先生行礼。

“我从本不拍别人的马屁,可是今天我们就算是生死之敌,就算我在顷刻之间就会死在你手里,或者我在顷刻之间就会杀了你。我也要先说一句话。”

“你说。”

“公孙先生,你虽然永败无胜,可是你虽败犹荣,我佩服你。”

公孙先生忽然做了件很奇怪的事。

他忽然凌空跃起,用一种没有人能想像得到的奇特姿势,奇特地翻了七八个跟斗,翻起了七八丈,然后才落在他原来坐的那一处枝桠上。

他没有疯。

他这么样做,只不过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他眼中的热泪好像已经快要忍不住夺眶而出了。

要想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眼中的热泪,翻跟斗当然绝不是一种很好的方法,却无疑是一种很有效的方法。

贺小文无疑也明白这道理,所以他就喝了一口酒,一口就把葫芦里的酒喝光。

“我非常感谢,你愿意把我当做你第五个对手,我实在觉得非常荣幸。”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公孙故意装出很冷淡的样子说,“我已经收了别人三万两黄金来换你一条命。”

贺小文又笑了。

“我真想不到,我的命居然有这么值钱。”

公孙先生没有笑,道:“我们夫妻一直都很守信约的,只要约一订,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会守约的。”

贺小文也不再笑。

“我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而且我现在还不想死,所以我虽然很佩服你,我还是决心要让你再败一次。”

朋友之间的感情永远是那么真实,那么可贵。

不幸的是,朋友并不一定全都是真的朋友,仇敌却永远是绝对真实的。

所以如果你的仇敌对你表示出他对你的某种情感,那种情感的真实性,也许比朋友间情感的真实性还要更真实得多。

朋友之间是亲密的,越好的朋友越亲密。

不幸的是,亲密往往会带给人轻蔑。

仇敌却不会。

如果你对你的仇人有轻蔑的感觉,那么你就会因为这种感觉而死。

所以,朋友之间,尤其是最好的朋友之间,很可能只有亲密而没有尊敬。而最坏的仇敌之间,却很可能只有尊敬而没有轻蔑。这种尊敬,通常都比朋友之间的尊敬更真实。

这实在是种很奇怪的事。

更奇怪的是,这个世界上却有很多事情都是这个样子的。

就好像世界上每天,每一个时辰,每一个角落里都有人在相爱一样。江湖中也每天都有人在以生命做搏杀,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次。

自从人类有文字的记载以来,像这一瞬的生死决战也不知道有几千万次,几百万次。可是能够永远留在人们记忆中的,又有几次呢?

其中至少有两次是让人很难忘记的。

蓝大先生与萧王孙决战于绝岭云天之间,蓝大先生使七十九斤大铁椎,萧王孙用的却是一根刚从他丝袍上解下的衣带。

这一战的武器相差之悬殊,已经是空前绝后的了。

蓝大先生的武功刚猛凌厉,震鼓砾金,天下无双,一锤之下碎石成粉。萧王孙飘忽游走,变幻无穷。刚柔之间的区别之大更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

这一战虽然无人有机缘能恭逢其盛,亲眼目睹。可是这一战的战况,至今尤在被无数人渲染传说,几乎已经成了武林中的神话。

陆小风与西门吹雪决战于凌晨白雾中。

西门吹雪号称剑神,剑下从无活口。他这一生就是为剑而生,也愿意为剑而死。

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和陆小凤比一比胜负高下,因为陆小凤这一生从未败过。

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总是嘻皮笑脸,随随便便,连一点精明厉害的样子都没有,甚至好像连一点用处都没有,更不像肯苦心练武功的样子。

他这一生出生入死,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危险至极的事。

可是他这一生居然真的从未败过一次。

那么,他和西门吹雪这一战呢?

这一战也和萧王孙与蓝大先生的那一战相同有一点奇怪的地方。

他们的决战虽然都是惊心动魄,系生死于呼吸之间,可是他们的决战却没有分出生死胜负。

因为在当时他们虽然是在一瞬间就可以把对方刺杀于当地,可是他们毕竟还是朋友。

一种在心胸里永远互相尊敬的朋友。

但贺小文和公孙不是朋友。

公孙先生虽然每战必败,却只不过因为他的心太高,气太傲,他虽败犹荣。

贺小文在江湖中至今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武功究竟是深是浅,可是毕竟已经有几个人知道了。

有几个从来也没有想到会败在他手下的人,都已经败在他的手下了。

他和公孙先生这一战的生死胜负又有谁能预测。古老的宅邸,重门深锁,高墙头已生荒草,门上的朱漆也已剥落。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所宅院昔日的荣耀已成过去,就像是一棵已经枯死了的大树一样,如今已只剩下残破的躯壳,已经不再受人尊敬赞美。

可是,如果你看见今天从这里经过的三个江湖人,就会觉得情况好像并不一定是这个样子的,你对这个地方的感觉也一定会有所改变。

这三个江湖人着鲜衣,骑怒马,跨长刀,在雪地上飞驰而来。

他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事能够阻挡得住他们的路。

可是到了这所久已破落的宅邸前,他们居然远在百步外就落马下鞍,也不顾满地泥泞冰雪,用一种带着无比仰慕的神情走过来。

“这里真的就是昔日贺文海的神岭山庄?”

“是的,这里就是。”

朱漆已剥落的大门旁,还留着副石刻的对联,依稀还可以分辨出上面刻的是:“一门五状元,父子三将军。”

三个年经的江湖人,带着一种朝圣者的心情看着这十个字。

“贺氏神笔,无坚不摧。”一个最年轻的年轻人叹息着说,“我常常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没有跟他生在同一个时代。”

“你是不是想和他比一比高下?”

“不是,我也不敢。”

一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居然能说出“不敢”两个字,那么这个年轻人的心里对另外一个人的崇敬已经可想而知了。

可是这个心里充满了仰慕和崇敬的年轻人忽然又叹了口气。

“只可惜贺家已经后继无人了,这一代的老庄主贺曼青先生虽然有仁有义,而且力图振作,可是贺氏神笔的威望,已经不可能在他身上重现了。”

这个年轻人眼中甚至已经有了泪光,低声道:“贺氏神笔昔日的雄风,很可能已经不会在任何人身上出现。”

“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想不通。”

“什么事?”

“曼青先生从小就有神童的美名,壮年后为什么会忽然变得消沉了?”

一个看起来比较深沉的年轻人沉吟了很久,才压低了声音说。

“名侠如名士,总难免风流,你我又何不是这样子的。”

“你是说,曼青先生的消沉是为了一个女人?”

没有回答,也不用再回答。

三个人牵着马默默地在寒风中伫立了许久,才默默地牵着马走了。

贺小文和铁银衣也在这里。

他们都看到了这三个年轻人,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他们心里也都有一份很深的感触。

──贺氏神笔的雄风真的不会在任何人的身上重现了吗?

──为了一个女人而使曼青先生至如此,这个女人是谁?

贺小文眼中忽然有热泪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他忽然想到他的母亲,一个多么聪明多么美丽又多么可怜的女人。

他忽然想要走。

可是铁银衣已经握住了他的臂。

“你不能走,现在你绝不能走。”铁银衣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你的父亲现在是多么的需要你,不管怎么样,你总是他亲生的骨肉,是他血中的血,骨中的骨。”

贺小文的双拳紧握,手臂上的青筋一直不停地在跳动,铁银衣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更要知道,要想重振贺家的威风,只有靠你了。”

积雪的小径,看不见人的亭台楼阁,昔日的繁华荣耀如今安在?

贺小文的脚步和心情同样沉重。

不管怎么样,不管他自己心里怎么想,不管别人怎么说;这里总是他的根。

血浓于水,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他又要见到他的父亲了,在他还没有生出来的时候,就已把他们母子遗弃了的父亲。

可是他不能背弃他的父亲,就好像他不能背弃自己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这次为什么一定要我找你来?”铁银衣问贺小文。

“我不知道。”

贺小文又说:“我只知道,不管他要我去做什么事我都会去做的。”

又是一年了。

又是一年梅花,又是一年雪。

老人坐在廊檐下,痴痴地望着满院红梅白雪,就好像一个孩子在痴痴地望着一轮转动的风车一样。

人为什么要老。

人要死的时候为什么不能死?

老人的手里有一支笔。

一支杀人的笔,一支例不虚发的笔,贺氏神笔!。

没有人知道这支笔的重量、形式和构造。就正如天下没有人能躲过这一支笔一样。

可是这支笔已经有许多年许多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出手一击,无坚不摧的把握了。

他是贺家的后代,他的父亲就是近百年来江湖中独一无二的名侠贺文海。

而他自己已消沉二十年,他的心情之沉痛有谁能想像得到?

他是为什么?

白雪红梅间仿佛忽然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一个白衣如雪的女人。

一段永难忘怀的恋倩。

“庄主,二少爷回来了。”

曼青先生骤然从往日痴迷的情怀旧梦中惊醒,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的儿子。

──儿子,这个这么聪明,这么可爱的年轻人真的是我的儿子?我以前为什么没有照顾他?为什么要让他像野狗一样流落街头?为什么要离开他的母亲?

──一个人为什么要常常勉强自己去做出一些违背自己良心,会让自己痛苦终生的事?

他看着他的儿子,看着面前这个强壮英挺充满了智慧与活力的少年,就好像看到他自己当年的影子。

“你回来了?”

“是。”

“最近你怎么样?”

“也没有怎么样,也没有不怎么样。”贺小文笑笑,“反正我就是这个样子,别人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好,反正我也不在乎。”

“不在乎?为什么我就不能不在乎?”

老人的心里在滴血,如果他以前也能像他的儿子这么样不在乎,那么他活得一定比现在快乐得多。

李坏的心里也在滴血。

他也知道他的父亲心里在想什么,他父亲和他母亲那一段恋情在江湖中已经是一件半公开的秘密。

他的父亲遇到他的母亲时,他们都还很年轻。

他们相遇,相爱,相聚。

他们有了他。

他们年轻、未婚、健康,而且都非常成功,非常有名,他们能结合在一起,本来应该是一件多么让人羡慕的事。

只可惜这一段美丽的恋曲,到后来竟然成了哭声。

错不在他们,错在一件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一段永远无法忘怀的仇恨。

──他父亲的父亲,杀了她母亲的父亲,一招毙命。

她的母亲复姓上官。

贺氏神笔,例不虚发。就连威震天下的神风集团的湘江老人也未能破例。

“这是我平生做的第一件错事,”老人说:“因为我明明知道这么做是不可原谅的,是会害人害己的,可是我还要去做。”

他黯然良久:“我扪心自问,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就是这一点。”

贺小文不开口,他根本无法开口。

他一直为他的母亲悲恨愤怒不平,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在他心底深处,对他的父亲也有一份无法形容的悲伤和怜悯。

不管怎么样,他和他的父亲之间,毕竟有一点相同之处。

他们毕竟同样是男人。

老人又对贺小文说。

“今天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要对你解释这件事,这件事也是永远无法解释的。”

贺小文依旧沉默。

“我生平只做错过两件事,两件事都让我痛苦终生。”老人说,“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空寂的庭院中,几乎可以听得见落叶在积雪溶化中破裂的声音。

老人慢慢地接着说。

“多年前,我初出道急着要表现自己,为了要证明我的声名,并不是靠我祖先的余荫而得来的。”他说,“那时候,武林中有一位非常成功的人,战无不胜,几乎横扫了武林。”

老人说:“这个人你大概也曾听说过的。”

二十年前,“一剑飞雪”薛青碧挟连胜三十一场之余威,再胜雁荡三鸟,再胜饱宝之鹰,再胜刚刚接任点苍掌门的白燕道人于七招间,声誉之隆,天下无人能与之比肩。

但是后来的那一战,他却败给贺曼青先生了,败后三月,郁郁而终。

这件事,这个人,贺小文当然是知道的。

“我一战而胜举世无双的名剑,当然欣喜若狂。”

这本来也的确是一件让人得意欣喜的事,可是曼青先生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神情却更悲观。

“因为后来我才知道,一件我当时所不知道的事情。”老人说,“当时我如果知道这件事,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去求战。”

他又说:“后来江湖中人都知道这件事,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

贺小文知道。

当时贺曼青向薛青碧求战的时候,薛青碧已经因为连战之后积劳伤痛,而得了一种没有人可以治得了的内伤。那个时候,他的妻子也刚刚离开了他。

他的积伤和内伤已经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和江湖传说中那位“一剑飞雪”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他的血管里流着还是他自己的血,他的性格还是不屈不挠的。

所以他还是负伤应战。

他没有告诉贺曼青他已经不行了,他死也不会告诉他的对手他已经不行了。

他就真砍断他的头颅,切断他的血脉,斩碎他的骨骼,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出这一类的话。

所以他战,欣然去战。

所以他败。

所以他死,死于他自己的荣耀中。

“所以我至今还忘不了他,尤其忘不了他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所流露的尊荣。”老人说,“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死得那么骄傲的人,我相信以后也永远不会看到。”

贺小文看着他的父亲,眼中忽然也流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尊敬之意。

他也在为他的父亲骄傲。

因为,他知道只有一个真正的热血男儿,才能够了解这种男子汉的情*。

要做一个人,要做一个真正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要做一条真正的男子汉,那就不是“不容易”这三个字所能形容的了。

老人又沉默了很久,甚至已经久得可以让积雪在落叶上溶化。

贺小文听不见雪溶的声音,也听不见叶碎的声音,这种声音没有人能够用耳朵去听,也没有人能听得到。

可是贺小文在听。

他也没有用他的耳朵去听,他听,是用他的心。

因为他听的是他父亲的心声。

“我杀了一个我本来最不应该杀的人,我后悔,我后悔有什么用?”老人的声音已嘶哑,“一个人做错了之后,大概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

“什么事?”贺小文终于忍不住问。

“付出代价。”老人说,“无论谁做错事之后,都要付出代价。”

他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接着说:“现在就是我要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日期:元夜子时。

地点:贵宅。

兵刃:我用飞笔,君可任择。

胜负:一招间可定胜负,生死间亦可定。

挑战人:灵州。薛。

这是一封绝不能算很标准的战书,但却无疑是一封很可怕的战书。字里行间,却仿佛有一种*人的傲气,仿佛已然将对方的生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贺小文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

“这是谁写的信,好狂的人!”

“这个人就是我。”曼青先生说。

“是你?怎么会是你?”

“因为这封信就和我二十年前写给薛青碧先生的那封信完全一样,除了挑战人的姓名不同之外,别的字句都完全一样。”

老人说:“这封信,就是薛先生的后人,要来替他父亲复仇,所下的战书。也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贺小文冷笑。

“代价?什么代价?薛家的人凭什么用飞笔来对我们贺家的飞笔?”

老人凝视远方,长长叹息。

“飞笔,并不是只有贺家的人才能练得成。”

“难道还有别人练成了比我们贺家更加可怕的飞笔?”

这句话是贺小文凭一种很直接的反应说出来的,可是当他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他脸上的肌肉就开始僵硬,每说一个字,就僵硬一阵。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脸就已经好像变成了一个死灰色的面具。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想起了一道可怕的亮光。

──月光如刀,刀如月光。

在当今江湖中,这句话几乎已经和当年的“贺氏神笔,无坚不摧”同样可怕。

老人又问。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贺小文默认。

“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老人黯然说,“因为我现在的情况,就正如我当年向薛先生挑战时,他的情况一样。我若应战,必败无疑,败就是死。”

贺小文沉默。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败。”老人又说,“我能死,却不能败。”

他苍白衰老的脸上,已因激动而起了一阵仿佛一个人在垂死前脸上所发生的那种红晕。

“因为我是贺家的人,我绝不能败在任何人的飞刀和飞笔之下,我绝不能让我的祖先在九泉下死不瞑目。”

他盯着贺小文说:“所以我要你回来,要你替我接这一战,要你去为我击败薛家的后代。”老人连声音都已嘶哑,“这一战,你只许生,不许死。只许胜,不许败。”

贺小文的脸已由僵硬变为扭曲,任何一个以前看过他的人,都绝对不会想到他的脸会变得这么可怕。

他的手也在紧握着,就好像一个快要被淹死的人,紧握着一块浮木一样。

──只许生,不许死。只许胜,不许败。

贺小文的声音忽然也已变得完全嘶哑。

“你的意思难道说是要我去杀了他?”

“是的。”老人说,“到了必要时,你只有杀了他,非杀不可。”

贺小文本来一直都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就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就好像一个已经失去魂魄的死人一样。

可是他现在忽然跳了起来,又好像一个死人忽然被某一种邪恶神奇的符咒所催动,忽然带着另外一个人的魂魄跳回了人世。

没有人能形容他现在脸上的表情。

他对他父亲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没有看他的父亲,而是看着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充满了悲伤与咀咒的世界。

“你凭什么要我去做这种事?你凭什么要我去杀一个跟我完全没有仇恨的人?”

“因为这是贺家的事,因为你也是贺家的后代。”

“直到现在你才承认我是贺家的后代,以前呢?以前你为什么不要我们母子两个人?”贺小文的声音几乎已经哑得听不见了,仍道:“你的那一位一直在继承贺家道统的大少爷呢?他为什么不替你去出头?为什么不去替你杀人?为什么要我去?我为什么要替你去?我……我算是个什么东西了”

没有人看见他流泪。

因为他眼泪开始流出来的时候,他的人已经冲了出去。

老人没有阻拦。

老人的老眼中也有泪盈眶,却未流下。

老人已有多年未曾流泪,老人的泪似已干枯。

已经是腊月了,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冻得麻木,就像是一个失意的浪子的心一样,麻木得连锥子都刺不痛。

贺小文冲出门,就看见一个绝美的妇人,站在一株老松下,凝视着他。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女人,无论谁只要看过她一眼,以后在梦魂中也许都会重见她的。

此刻站在松下向贺小文凝睇的妇人,就是这种女人。

她已经三十出头,可是看到她的人,谁也不会去计较她的年纪。

她穿一身银白色的狐裘,配她修长的身材,洁白的皮肤。配那一株古松的苍绿,看起来就像是图画中的人,已非人间所有。

可是贺小文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多看她一眼。

贺小文现在只想远远地跑走,跑到一个没有人能看见他,他也看不见任何人的地方去。

想不到,这位尊贵如仙子的妇人却挡住他的去路。

“二少爷。”她看着贺小文说:“你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有个人一定要见你一面,你也非见他一面不可。”

松后还有一个人,也穿一身银白色狐裘,坐在一张铺满了狐皮的大椅上。一张已经完全没有血色苍白的脸,看起来就像是院子已经被冻得完全麻木的冰雪。

“是你要见我?”

“是,是我。”

“你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因为我就是刚才你说的那个贺家的大儿子。”

他说:“我要见你,只因为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能去接这一战。”

他的脸色虽然苍白,可是年纪也只不过三十出头。一双发亮的眼睛里,虽然带着种说不出的忧郁,但却还是清澈而明亮。

贺小文胸中的热血又开始在往上涌。

这个人就是他的兄长,这个人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手足。

只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个人和这个人的母亲,所以他自己的母亲和他自己才会被贺家所遗弃。他才会像野狗一样流落在街头。

贺小文双拳紧握,尽力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变成一种最难听最刺耳的冷笑。

“原来你就是贺大少爷,我的确很想见你一面,因为我实在也很想问问你,你为什么不能去替贺家接这一战?。”

贺正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贺小文,然后慢慢地从狐裘中伸出他的一双手。

他的一双手已经只剩下四根手指了。

他左右双手的拇指、食指、中指都已被人齐根切断。

“我十四岁的时候,就认为自己已经练成了贺家天下无敌的飞笔了。”

“你,也经历过十四岁的阶段,你当然也知道一个年青人在那个阶段中的想法。”

“等到我知道我那种想法错了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那时候,我一心只想替我们贺家捞一点能够光宗耀祖的名声,想以我那时自以为已经练成的飞笔,去遍战天下一流高手。”

“你的结果是什么呢?”

贺正看着他自己一双残缺的手:“这就是我的结果,这也是我替我们贺家付出的代价。”

他忽然抬头盯着贺小文,他忧郁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强烈。

“你呢?”他一字字地问贺小文:“现在你是不是也应该为我们贺家做一点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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