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晔穿着一身丧服疲倦的回到了宅邸，他下了马车后直接走向了后院深处那个僻静的院子。

满园的红梅开得正好，漫天飞雪中冷冽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似乎能够扫去一身的疲惫。

院内一间屋子听得声音疾步走出了一个侍女，阿静见了萧子晔俯身行礼，匆匆退了下去。

萧子晔挑开了门走了进去，室内鎏金暖炉融化了冰雪的寒冷。一个女子背对着门坐在一张椅子上，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抬手拢了拢面纱，那伸出的手指上狰狞的爬着一条像是蜈蚣般丑陋的疤痕。

萧子晔坐在了她对面自个动手为自己斟茶，手捧着那微微滚烫的杯子直到杯缘都有些发凉他才开口道：“我要率军去守卫嘉林关了，你可能不知道嘉林关吧？就是康城之后向兴城方向走百里的一个地方。”

那女子周身穿得都是黑色的衣裙，听得这个消息那双唯一露出的蔚蓝眼睛没有一丝波动，像是一口无波的古井周边的一切都与之无关，亦提不起半分兴趣。

一阵沉默之后，萧子晔再为自己添了一杯茶水默默的饮下，他说道：“我会让阿静帮你收拾行李，随我一起去嘉林关。”

碧灵丝抬起头凝视了他片刻摇了摇头道：“去了嘉林关，那你能带我回一趟平城吗？”

呯！

茶盏被重重的搁在了桌上，萧子晔带着一丝怒火道：“平城已经没有你的家人了，你还回去做什么？你别忘了你父亲已经自刎，你二哥死在了齐王兄的刀下，你大哥已经被关押在墨城的大牢里面生死未卜，你回去能做什么？”

碧灵丝面对他腾腾的怒气丝毫没有惧怕不过是眨了眨眼睛淡淡的道：“这一切不都是你们焚古人造成的吗？萧子晔你去你的嘉林关，我回我的平城，从此之后我们永不再见才是对的。”

“呵！”萧子晔冷冷的哼了一声，坚定的道：“我断然不会让你怀着我的骨肉去旁的地方。”

碧灵丝的眼眸闪过了一丝怨恨，口气不善的道：“裕王殿下这么确定孩子是你的吗？你别忘了…..”

“够了，我说是我的便是我的！”萧子晔站起身离开令他有些窒息的小屋，她总是能够轻易的挑起他满腔的怒火。

碧灵丝闭上眼那耻辱的一幕幕便像是走马灯似的闪过，她从未想过有一日当她遭遇了不幸，令她更加不幸的会是当年那个男子。

一年来她被锁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他一次次**裸的揭开了自己的伤疤，这般的羞辱她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

“王爷，这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多多保重身体。”一个女子温柔的将一件皮裘为站在雪地中的萧子晔披上。

萧子晔看着这个女子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道：“陛下派我去戍守嘉林关，日后府里一切事情就辛苦王妃照顾了。”

裕王妃穆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碧灵丝的院落迟疑的问道：“王爷，妹妹已经有了身孕是不是该给她一个名分了？”

萧子晔摇了摇头道：“等孩子生下来便交给你抚养，她不是个能带好孩子的人。”

裕王妃顺从的点了点头挽着萧子晔的胳膊回了屋内，心里一颗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

入夜，小屋内烛火昏暗，一滴滴蜡液顺着笔直的蜡身滑落像是一棵棵泪珠一般。碧灵丝从枕头下拿出了那柄红色的宝石匕首，抬手轻轻的拂过了每个纹路。

我从宝石之中看着放下了黑色面纱的女子，那张曾经美艳动人的容颜如今却渗人极了。半边脸都布满了大火灼烧的痕迹和另一半依旧原样的脸颊一对比，带着几分诡异。

“曲扎，你怎么就死了呢？”碧灵丝低低的一声叹息很快便消散在空中。

“主人，你莫不是弄错了吧?前主人活得不是好好的吗？”我不解的偏头看着此刻默默红了眼睛的女子。

眼前的景象从这间小小的屋子变成了旷过无垠的大漠，微风吹过蓝天上的白云随之缓缓的飘动，清澈见底的溪水欢快的流淌着，河畔青草丛生。一个红衣女子打马领着侍从和侍女飞快的奔驰而过，笑声像是银铃令人不由得跟着牵动嘴角。

那样的日子不过才隔了两年罢了，却像是上辈子一般久远。碧灵丝恍惚的笑了，那时候没有曲扎没有墨城主，只有一座平城和疼爱自己的父亲兄长，知心的侍女。而那时候的自己是真的天真无邪快乐得像是一只能够自由飞翔的蝴蝶。

曾经她以为自己遇上了另一个只可以一起在花丛中翩然起舞的蝴蝶，却不曾想那是一只恶狠狠的狼，而她嫁给的那个大漠翱翔的雄鹰想要的也只是同样的鹰而不是她一般柔弱不谙世事的人。

夜色中点点绿色的萤火随着女子的转身纷纷飞起，像是一棵棵闪着光辉的碎宝石点燃了夜空。她在那双绿色的眼眸里分明看到了柔情蜜意，那明明不是一个假象呀，可是却一碰触便碎了一地。

画面突然跳转一个个黑夜之中，那双绿色的眼眸犹如饿狼一般可怕，她叫着闪躲却无路可退，那些灼人的碰触令她一阵恶心。

我看着不停摇头的碧灵丝叹了一口气劝道：“主人，把过去都忘了吧。就和萧子晔好好的过呗。”我从前在宫里呆了百年，见多了那些一个个精装艳抹的女子期盼的目光渐渐转成了浓浓的失望。

碧灵丝此刻的眼里跳动着却不似从前那些人一般的失望，而是带着疯狂的绝望，我蹙眉问道：“主人，你要做什么？”

温热的血液冲进了我的嘴里，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姑娘，您这就歇息了吗？”黑暗中门被推开，方才被碧灵丝支开去打点夜宵的阿静，端着冒着热气的汤水走了进来轻生的问道。

“我乏了，你出去吧！”碧灵丝忍着匕首扎在心口的疼痛尽量维持了平日里的语调，她不能让自己的报复就这么被破坏。九个月来，好不容易她才能够得到一柄可以了结生命的利器，断然不能被发现，最后功亏一篑。

阿静女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形便躬身退了出去。

“笨蛋，你怎么就不看看再走呢？”我看着闭上的门尖声叫道。

碧灵丝听到门被合上解脱的笑了，她缓缓的闭上了那双湛蓝的眼眸，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她终于可以回到自己从小长大的平城了。

萧子晔上了早朝辞别了已经贵为焚古国君的萧子桦回到府邸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侍从的脸色都带着几分恐惧。

他心底一跳直奔后院而去，裕王妃见了他红着眼眶哭着道：“王爷，我真的没有想到妹妹一心求死。你相信我，昨天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还去书房取了书回房看的呢。”

萧子晔僵在了原地微不可见的退了一步，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他走进了那屋子里面。

平日里伺候碧灵丝的小侍女阿静跪在地上惊恐的睁着一双眼睛，一床染血的被子掀开在床榻上，猩红的血液干涸的凝固在床上，那个黑衣的女子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萧子晔走过去轻轻碰了她一下，觉得似乎下一刻她便会像是从前那样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蹦而起。可是这一次他指腹传来的是一阵冰冷，那个女子再也不会瞪着一双夹着恨意的眼神看他，彻底的对他不理不睬了。

“拿铲子来！”萧子晔吩咐道。

“啊？”跟在他身后的人皆是一惊。

“你们都退下去吧，拿柄铲子来给我就行了！”萧子晔的声音没有一点儿高低起伏，一个侍从立即点点头应下，向着府邸杂物房跑去。

“王爷是要葬了妹妹吗？让下人……”王妃的话被萧子晔抬手打断。

“你们都下去吧！”萧子晔看着那具冰冷的尸体，接过了侍从的递来的铲子。

王妃领着众人退到了院外静静的看着萧子晔将那女子抱出了屋子搁在了廊下。

萧子晔的手慢慢的碰了碰碧灵丝已经可以看出的孕肚，他自嘲的一笑，他以为她这几个月除了冷言冷语之外，因着这个孩子已经有了生的盼头，哪怕是怀着对他的恨意，她也会为了孩子好好的活下去。却不曾想她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生命，而这也是她能够带给自己最深的惩罚。

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他抬头看了看院中那棵开得甚好的梅树，拿起了铲子走到了树下开始挖坑。

“王妃，若是将人就埋在院中于礼法不合呀！”一个上了年纪的侍女提醒道。

王妃冷然的看了对方一眼说道：“今日之事谁若是说出去半个字，不仅你自己的命便是你族人的性命都不保了，听到没？”

几个人下人立即点了点头，再不敢吱声。

午后天边露出了一抹这个隆冬里的第一缕阳光，萧子晔挖了一个大大的坑，抬头看了看那略微刺眼的太阳，他记得他初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一个太阳当空的日子。

那时候她背着阳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正打量着自己，他记得那时候他以为自己遇上了仙女。

萧子晔将碧灵丝放在了坑里，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经毁去的容颜，动手将挖出来的土一层层的埋上，如同在自己的心里筑起了一道城墙。

那时候太子桦说一个女子罢了，大局为重，他真的便放弃了心中的念想。如今他此生不过才过了一半却已经知道自己放弃的不是一段感情，而是一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