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绿邦联北方边陲，有一军屯重镇名为泰安州，从此处沿着驰道往北再行四十里，就到了春田县。

此时已经是秋末时节，再有小半个月，大雪就要封住春田县与外界交往的唯一道路，直到来年春暖雪化时，这里才能再度与外界沟通。

现在方才下午五点多些，暮色已经笼罩了东方天际，一辆满载着烈酒的单套马车正在驰道上不紧不慢地向春田县方向前进——在大雪封山、永夜笼罩、伐木场无活可干的冬天，烈酒总是非常受欢迎。

春田县，虽说挂着一个县的名头，但实际规模全然没有达到那个标准，这也并不奇怪，毕竟直到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人迹罕至的森林边缘。

伟大战争结束之后的一次次大远征为永绿邦联——这个由高等精灵族主导的多民族邦国联盟提供了新的血液。大量军屯据点在森林中、平原上、山谷间拔地而起，以道路相连，就如同一群巨大的蜱虫、水蛭一般，将自己锐利的口器深深插到了这片古老的大地之中，贪婪地攫取着这片大地上丰富的森林、矿产资源，然后把它们转化为永绿邦联这个庞然巨物下一场侵略行为所需的养分。

春田镇，春田县内唯一一个称得上是“城市”的聚落，以伐木业为主要产业，人口不过三百余户，除去奴隶之外共有居民一千多人，其中有约三分之一是从永绿军队中退役的老兵及其家眷，还包括从永绿邦联腹地迁来的垦荒团，剩下三分之二的人口则都是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被称为“兽人”的彪悍民族。

兽人是生活在乌拉尔山脉以西，广大草原森林上的民族，直到永绿殖民者征服这里时，他们都还处在原始的部落氏族社会。兽人拥有着棕色的皮肤、黑色的毛发、以及一对粗壮的犬牙，身材高大，体型健硕，他们自古以来以半农耕的方式在这片广袤土地上进行生产活动——种植黑麦、酒花等作物、佐以渔猎、采集、放牧，兽人拥有一些粗劣的制造业，这些大抵是从他们在战争中掳掠来的其他民族譬如人类的工匠那里学来的，一些大的不足拥有制造车轮、铜器和简单的攻城器械的能力，而小一点的部族普遍都还在使用石木骨器，所以也不难想象为什么永绿联邦的军队能够迅速击败并瓦解这些原住民的抵抗。

东北欧的平原、山脉与荒野中险恶的自然环境磨砺出了兽人坚韧而尚武的民族性格，以及狡诈善变的特性，这些住民民风强悍，好逞凶斗狠，如果一个部族在秋季没能储备足够的过冬粮草，这个部族中的一切身高高于车轮的男子都会拿起武器，去掠夺自己地盘周边其他氏族的存粮，那些在西方与人类接壤的土地上的大型氏族甚至会在每年固定的时间段组织起大量精壮战士越过边界，对人类的城市进行掳掠，这些战士出征之前会用一种提取自草药的刺鼻的绿色染料涂满全身，这种草药有着麻痹痛觉和止血的作用，能够让战士在搏杀时更加悍不畏死。人类的士兵对这些绿色的凶悍敌人怀抱着极大的恐惧，他们称兽人为“绿皮”，并且固执地相信必须用烈火才能消灭这些有着不死之身的非人之物；据说在永绿邦联强势崛起之前，有一些兽人部族甚至骚扰过盘踞远东、中亚一带的某个古老帝国，但这些战士最终仍是毫无悬念地被他们皇帝的大军按在长城脚下暴锤了一顿。

永绿邦联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对兽人们采取强硬的态度。他们对于自己西放的这些邻居采取了怀柔政策，表面上开放交易，用陶器、布匹、工具和针线剪刀等杂物换取兽人的沙金、毛皮和俘虏奴隶，其中尤其将奴隶交易的利润定得最为丰厚，一个健康的成年兽人男子奴隶可以换二十匹优质亚麻布、相当于二十石裸麦，女性则七折、小孩五折，这使得一些拥有大量战俘的部落尝到了甜头，很快，几乎所有的兽人部落都开始在部族战争中大量掳掠战败方的人口，并将其变卖给永绿的奴隶商人。而精灵、矮人的武器贩子也在暗中将金属武器贩卖给一些原本实力并不是非常强悍、但与当地的大部落结怨的中小部族，煽动兽人各部族之间的战争，这让当地的局势一度变得非常混乱，大小部落互相攻伐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台，但永绿并不关心最后的胜利者究竟是谁，他们只是默默地出售武器、买进奴隶而已，事实上在他们眼中并没有什么胜利者，这些兽人在战争中损失大量人口、生产也逐步荒废，他们的粮食以及其他必要的物资都只能仰仗与永绿邦联的奴隶贸易来提供，他们俨然变成了被拴在永绿门口的一条狗——这不是比喻，真的有几个大型部族主动归附于永绿邦联，当起了全职的捕奴队和雇佣兵，成为了永绿邦联屠杀、奴役兽人的急先锋、马前卒；而更多的部落，则因为不堪忍受战火，以俯首称臣为代价寻求永绿邦联予以庇护，每年上缴大量的贡品，部落头人的继承人还要被送到永绿腹地，说是接受开化教育，实则为人质。

这些归附在永绿旗下的兽人部族，大都在十年内完成了生活方式的变化，他们成为了定居居民，在永绿建立的殖民村或者保留地里从事农业、采矿、伐木等工作，生活习惯也逐渐向永绿的所谓“文明”靠拢，由于兽人没有自己的文字，永绿还要求兽人必须使用永绿的官方语言，禁止包括兽人语言、节日、信仰、祭祀、工艺在内的兽人民族文化，这一政策在初期造成了兽人部族的反弹，但在那几个不满的部族连夜被仇家灭族之后，反对的声音就越来越少，直至消失了。

这部分兽人，被永绿称为“熟兽人”、“熟番”。

与熟兽人相对应的，是被称为“生兽人”的部族。

所谓的“生兽人”又或者“生番”，最初是泛指那些没有归附永绿的兽人部落，后来变成对于定居在东欧平原北方茂密针森林里的一切兽人山民的蔑称，这些生活在北方的兽人向来与南方平原上的兽人部族交恶，双方手上互有大笔大笔的血债，所以那些归附于永绿的平原熟番部族对于这些山林野人非常反感，经常依仗着永绿邦联这个靠山，挑衅、攻打生番部族，但很少能够将某个生番部族真正歼灭——生番对于森林与山脉极为熟悉，每当熟番攻打，他们便将粮食物资人口转移进山林隐蔽处，然后一把火烧掉土木城寨，遁入白山黑水茫茫林海之中，无迹可寻，倘若敌人胆敢深入林区，就会遭到生番战士们幽灵鬼魅一般的雷霆打击，生番手中原始的石骨箭簇、标枪、投石索等武器对付永绿装备精良的军队或许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要想歼灭装备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的熟番部族战士，却是绰绰有余了。

就像同为兽人的生番、熟番部落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一样，生番部族之间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各个部族的血泪账要是真的一笔一笔算出来怕是能把第聂伯河都给堆平，不过这些生番部族倒是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极度痛恨熟番部族和他们背后的东家——永绿邦联。

......

赶着马车的人将车缓缓停在了一块刻有永绿官方标记的路牌边，他跳下车，用自己粗壮而生着厚厚老茧的棕色手指指着路牌上的永绿文字，一个词一个词地读了出来。

“春田，五，公里。”

那个高大的人瞧四周望了望，见没有别人，边裹紧了自己的头巾，接着双手抓住路牌的粗杆子，闷哼一声，一把就将这块牌子连根拔了起来。

他扛着这块路牌走进了附近的小树林里，等到再出来时，手上便什么都没有了。

那人走回马车边，一屁股坐到车辕上，右手两根指头伸到下颌的两颗大犬牙之间吹了个尖利的口哨，拉车的那匹老马就又开始挪动自己的步子了。

不远处的森林间有炊烟升起，但是烟飘的不高。

看来天气很快就会变坏了。

那人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牵扯着他脸庞和唇边的伤疤也动了起来，看上去无比恐怖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