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你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月色之下有人鱼浮出水面，莫琳的长发被水沾湿后如同夜里的萤火虫一般悄然散发着光芒。她光洁白皙的脸庞没有了兜帽或是阴影的遮挡后终于显露出独具异域色彩的美丽，深邃的眼眶之中盛放着来自于月光的银华。艳红的鱼尾抬起又落下击打起大片水花，如同只在月夜绽放的无色花朵。莫琳纤细的脖颈破水而出，然后是笼着薄纱的丰满胸脯。夜晚的水域是人鱼的狩猎场，他们生来就靠魅惑人心捕食。人鱼趴在岸边撑着头看我，那双漂亮的眼睛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如果霍莱彻是个人类，现在或许已经情不自禁地踏入水中自投罗网了。

“我只是寻找那些有机会达成交易的人类，”恶魔蹲下身，探手捉了一缕女孩亮着柔光的发丝，长发入手的感觉如鱼鳞一般滑腻，“怎么？我抢了你的猎物？”

莫琳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那个男人叫穆恩，是码头的搬运工人，劳苦一生到头来却只是丢了工作无处谋生。他的老婆是个在酒馆里厮混的妓女，嫁给他后也没有安分地待在家里。他的女儿不久前被贵族的马车撞死了，他却只拿着赔偿的钱夜夜买醉。他没有未来，也没有希望，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只剩下憎恨。这些东西，你一点都不了解吧。”

“懂得读心术又有什么用呢？莫琳小姐？”这样的说法让恶魔觉得人鱼或许的确是个蠢货，“你会在意自己的食物在想什么吗？反而是什么都不了解的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在他们的血肉里，我能够尝出恶毒的味道。”莫琳盯着霍莱彻，她恨人恨得牙痒痒的样子也丝毫不显得狰狞。他们以自己迷人的外表谋生，自然不会轻易让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扭曲。

“承认吧，只杀那些品行不端的家伙能让你觉得心安，喜欢人类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应该很清楚。”

“与你不同，我对人类不乏好感，也有自己做事的原则，那个男人得到了解放自己道德枷锁的钥匙，你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吗？”

“我的原则就是谋利，只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才好，”恶魔笑起来，“早点回去吧，到黎明的时候可怜的小人鱼可是会化作海上的泡沫的。”

“愚蠢的童话故事而已。”人鱼不屑地轻笑着转身一头扎进海里，发亮的发丝从他手中滑落。

没有星星，月也不圆，这或许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死一般寂静的夜晚。

穆恩从那栋富丽堂皇如同宫殿的建筑里走出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他的身上全是血，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他的手臂似乎还残留着挥舞刀刃的力量，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他手中的那把短刀仿佛因鲜血而兴奋了起来，连染了血的银白刀身似乎都透着红光。感受着手中武器的嗜血与好战，穆恩觉得自己也变得前所未有地鲜活强大。刀刃斩断血肉的感觉刺激着神经，如同没有耐心的钓手用力拉扯着将要崩断的渔线。

他忘不了刚刚的经历，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纵情表演。

原本欢笑纵饮的人们在注视着杀人的短刀时全都静默了，空气中的酒精气息被恐惧的芬芳全数代替。接着他们尖叫起来，又因为生命的失去而悉数失声。男人，女人，有着轻飘飘裙摆和缎带蝴蝶结的娇弱淑女，厨房里开动炉灶烧煮出鲜美肉汤的壮硕厨师，神明也无法做到和死亡一样公平得毫无偏斜。最终所有人都倒下了，只有穆恩自己站着，享受那份自己一手造成的平静。

在只属于神的审判日之中，那些杀戮罪人的审判天使是不是也能感受到这份平静？

穆恩没空想明白这些，只知道对于他来说，只要可以挥舞刀刃掠夺生命就已经全部足够了。

穆恩的暗绿瞳孔被鲜血尽数覆盖，他抬头看向天空，如同新生的婴儿第一次环视自己所处的世界，半空中的月亮落在他眼中，变成一轮妖异的血月。

“接下来……就继续吧，”洁净的空气涌入肺腔将血腥气一扫而空，他的眼睛却开始变得浑浊，男人呢喃着向前走去，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柄，“去复仇……还有战斗。”

或许静默的夜晚无人望向天空，可那深蓝的夜空中，确乎挂着一轮血月。

从恶魔遇见伊杰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全身似乎就充斥着用不完的活力，而此时此刻的他更是前所未有地兴奋。当然，这也不怪他，毕竟这位小勇者终于要踏上他期待已久的屠龙之旅了。

每一个童话或是冒险故事里勇者启程的那一天必定是风和日丽，举城欢送的，所以今天或许不是个开始旅程的好日子。早晨的雪下得很大，一层一层覆盖了街道和建筑的外墙。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没什么人在街道上晃悠，只有他们这个由三个人组成的半吊子佣兵团牵着马准备出城。莫琳披上了她的长斗篷一言不发地跟在最后面，而恶魔也无法感受到冬日能够刮掉人一层皮的凛冽寒风，反而是那个唯一能感觉到寒冷的人类兴高采烈地走在最前面。

伊杰被风吹得通红的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雀跃，非要用什么东西比喻一下的话，霍莱彻想大概会很像快要拿到圣诞节礼物的孩子。如果不是城内不允许骑马，这家伙大概会上马一路狂奔，一直冲到恶魔的城堡门前再一头撞开那扇坚固的大门。

可就是这样兴奋的家伙也会停下脚步，还没等恶魔出声调侃，伊杰就抢先问出了他的疑惑：“那边……发生了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家小酒馆大门紧闭，周围围满了维护治安的城防骑兵。发生火灾或是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惊动城防卫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那些骑兵的表情却让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很难想到一座小小的城镇里有什么事能让这些士兵露出惊讶甚至于恐惧的表情，可他们的表情还不止有这些，霍莱彻能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退缩，如同手无寸铁的人只身面对一个只该存在于噩梦之中的猛兽。

茫茫的雪地之中，一片鲜红染透了冰冷的积雪。

“走吧，伊杰，”一直没有说话的莫琳忽然笑出声来，“这里啊，刚刚被恶魔光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