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你们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坐落在寂静街角的小旅馆已经融入了夜色的漆黑之中，当伊杰和莫琳推开门时，却看到霍莱彻点燃了一个烛台，坐在餐桌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人。干净整洁的外套之下伊杰的礼服已经湿透了，他疲惫的眼睛里似乎隐含着某种幸福和愉快的神情。莫琳披着披肩挽着伊杰的胳膊，看向少年的模样仿佛一对亲密的恋人。

喜欢人类的人鱼终于如愿了？霍莱彻挑了挑眉，调侃出声。

“一点也不，”伊杰沉沉地叹了口气，“芙洛拉死了。”

“每个人都有死去的那一天，只希望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恶魔漫不经心地说着，抬眼看了看莫琳，“都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就该离开这座城市了。”

没有哀悼和伤感，魔法师谈论死亡的语调出乎意料地平静，仿佛那不过是一件每天都在发生的寻常事情。事实上它也确实是，如果忽略掉人们对逝者远去的心痛与不舍的话，每天都有人出生，自然也有人死去。伊杰忽然觉得霍莱彻冷漠得过分，虽然他和芙洛拉并没有什么交集，但悲伤的情绪不应该是共通的吗？

或许这才是一个理智沉稳的人应该做的事，对待一切事物都漠然而冷静，才能总是做出正确的决定。

一位君主，一位国王，是不是也应该学会以这样的态度处理所有事情？

“当然，她的愿望当然实现了。”莫琳放开了伊杰的胳膊，看他独自一人扶着楼梯的扶手走上二楼，楼梯的尽头是芙洛拉曾经住过的房间，女孩天真的微笑还萦绕在伊杰的脑海里。人鱼看向霍莱彻，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被冻结的坚冰，“只是她死去的时候样子很古怪，我们看到她从塔楼上跳进了湖泊里，可等到伊杰救起她的时候，才发现她似乎已经死去很久了。”

“那可真可怕，希望你今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做噩梦。”恶魔拎起水壶将热水冲进装满了茶叶的杯子里，清香转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之中。

二楼传来门扉合上的轻响，两人同时沉默了起来，在确认伊杰已经睡下不再发出声音了之后，莫琳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个赌约，是我输了。”

“可以算你赢，人鱼，”霍莱彻喝下一口温热的茶水，然后很快意识到自己并不喜欢人类的饮料，它苦涩而寡淡，让人没法生起多喝一口的念头，“我们都没有料到这个小姑娘的愿望会是要那个精灵混血儿爱上她。”

人类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想要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只要给他们索取的空间，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实现更多的愿望。

“那你可真仁慈。”莫琳轻笑一声，却没有拒绝，也没有询问原因，“恶魔连人类的感情都可以操控吗？”

“我可以做到任何事，莫琳小姐，至少是你能想到的任何事。”恶魔随口许下了令人十分信服的诺言，人类或许一辈子也无法想到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好好想想吧，想想你会利用这么宝贵的机会向我索取些什么？“

“那可得是你做不到的事情，”莫琳挑衅一般地轻轻扬起下巴，“只有这样，事情才会有趣。”

罗伽城的夜晚，总是寂静而暗藏杀机。

黛娜打扫完酒馆，时间又悄无声息地到了深夜，然而那个年轻的杀手却并没有回来，一直以来为他虚掩的木门久久没有被推开。打破寻常的惯例总是意味着厄运，黛娜皱紧了眉，将那团脏兮兮的抹布扔到一旁，端着烛台走向大门。

赫尔曼或许遇上了麻烦，又或者已经死了，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黛娜都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

她推门出去，准备将店门口的灯光熄灭，然而在酒馆的外墙旁，赫尔曼抱着自己的长剑抬起头来，那双漂亮的竖瞳盯着黛娜，眸子里有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困惑。黛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打开灯罩将光芒熄灭了：“发什么神经？为什么不进去？”

“我是来告别的，黛娜。”少年的声音清亮悦耳，他将长剑背到身后，拿出了一袋金币递给黛娜。

黛娜愣了愣，险些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震惊，困惑，伤感，复杂的情绪如同重锤敲打着她的心脏，让她眼前发黑。但黛娜知道自己是罗伽城的女人，爱意和留恋并不属于自己。有什么东西在心口悄无声息地碎裂开来，让四肢百骸都连带着一起疼痛，她挤出一个笑容，开口时语气与上一句话的刻薄几乎没有区别：“怎么？终于不在我这混吃混喝了？”

“很感谢你的照料，”赫尔曼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为并不存在的东西道谢，那双眼睛里冷漠的光芒让人感到陌生得心悸，“就在今天，我忽然意识到有一些东西我必须去寻找，所以我得离开了。”

赫尔曼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剑刃上的血迹还没干，他的脑海里忽然就只剩下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那是世上最美的眼睛，无论它显现出什么样的情绪，眼底的那一抹哀愁甚至是绝望都无法被抹消。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希望能够保护什么人，让悲伤从她的身上消失。他忘了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过这双眼眸的了，但他相信自己会想起来，会找到这它的主人。赫尔曼有一半来自于精灵的血统，精灵族天性自由，一生只会爱上一位伴侣。

黛娜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用来开口向着少年说些什么了。

有太多重要的话语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她要他留下来，她希望他再多看看她。又或者是那句最重要的，她一直难以启齿却在每天睡前都反反复复默念于心的话语。

“那么，”有的话或许一辈子也没法说出口，黛娜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微笑的样子美好得不像是她自己，“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少年粗略地回应了一句，转身走进了无尽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