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坐在桌后的霍莱彻神色平静，“我只不过是恰好出现在了这里而已，看到您这样美丽的女性一个人在打发时间，换做是谁都会情不自禁上来搭讪的。”

“这里可不是谁都能来的，您在做什么灰色交易吗？魔法师先生？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得提醒伊杰留意您了，”乔希敲了敲自己空荡荡的酒杯，一直在注意这边的杰拉姆很快就走了过来为她换了一杯满当当的小麦酒。对于外来者一向毫不客气的酒馆老板并没有对魔法师表现出什么无礼的举动，因此乔希可以断定，霍莱彻同样是这里的熟客，“没有人会恰好出现在这里，每一个在这里的人，都一定是想要得到什么，或者出售什么的。”

“即便只是一个魔法学徒，也一定会与这些交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了解魔法师的人从来都不会尊敬我们，他们知道我们需要一些不那么正规的材料来进行魔法，有时甚至涉及人类的器官和鲜血。”看出了乔希心思的霍莱彻甚至对着杰拉姆举杯致意，而对方也向他报以了笑容，“我和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很熟，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实际上我们的帝国也是需要他们的，不是吗？伊杰只看到了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角，却忘了水底庞大的体积，同样是冰山的一部分。”

“妄议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要吃苦头的，以您的身份，对任何人说这样的话都不合适，”乔希皱了皱眉，显然不喜欢从魔法师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伊杰是国王，我们每个人都看着他加冕了，他不会有错。”

“是吗？”

魔法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便不再言语。这样的家伙总给人一种他明明知道一切，却只想做一个旁观者的感觉。乔希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满地紧盯着他，语气变作了质问：“您答应过我的，先生，您答应过我，不会让伊杰误入歧途。”

“他没有误入歧途，平心而论，他做的事情比过去几任国王都要大胆，帝国需要这样的国王，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霍莱彻慢条斯理地喝着杯中的小麦酒，动作优雅得仿佛他正坐在王城的宫殿之中，细细品味着一杯红酒，“他这些日子里做了过去的国王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情，代价就是，他会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人会不知道弗洛塞帝国需要改变，历史的尘埃堆积在现如今帝国的每个角落，”乔希的蓝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之下颜色浓重得像是沉淀在墨水瓶底干涸的墨渍，说话之间，她已经又一次喝完了杯中的酒，“但伊杰太心急了，有的时候他显得太冰冷，太……不近人情了。我相信他在做对的事情，我总是相信他的……只是……只是我担心，到头来他会变得不再是他自己。”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殿下，我们每个人都在走自己的路。他的勇气让人敬佩，只是，我们没人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乔希觉得自己八成是喝醉了，她的酒量从来都说不上有多好，在贵族的生活里，温和的红酒才是最常见的饮料。正在说话的魔法师在她眼里已经出现了隐隐约约的重影，霍莱彻那双注视着她的漆黑双眼之中，似乎有深紫色的光芒在闪烁。她扶着自己的脑袋，深吸了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是希望我能代替他承受这样沉重的命运。”

“您可以的，您可以取代伊杰，用一种更为温和……不容易让民众愤怒的方式，像他希望的那样改变这个帝国。”

“都说了……以您的身份，说这些话绝对是不合适的。”

“您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对吗？您有更好的办法，也不希望伊杰就这样一点一点走进黑暗之中。”

“我……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他，任何人……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所以您也希望可以保护他，不是吗？”

“我可以代替他……承担任何事情。”

“是的，殿下，”霍莱彻的声音如同在她的脑海里回荡，“您可以取代他。”

真的是这样吗？乔希迷迷糊糊的脑子里依稀觉得对方的说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所有的困惑都被他眼底隐隐的光芒抹去了。倦意涌上了脑海，她缓慢地伏在了酒桌上，伴随着酒杯落地摔得粉碎的声音，倒头睡着了。

要想悄无声息地改变一个毫无防备的人的思想，对于恶魔而言，实在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了。这就好像是在对方的脑海之中种下了一颗顽固的种子，迟早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最终在所有人面前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恐怕就连莫琳都觉得，恶魔有关不杀死伊杰的承诺是胡说八道，然而他自己却知道这不是一句玩笑话。只要伊杰不再是国王，霍莱彻自然就不用取走他的灵魂了。恶魔漫长平淡的生活里需要有波澜，他喜欢看人们爱上彼此，看人们互相背叛，又或是看什么人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悔恨终身。他很好奇莫琳如果知道了问题的解决办法，会不会站到他这一边，帮助乔希取代伊杰成为国王，同时他也很好奇，伊杰又要怎么面对威胁到了自己王位的姐姐。

是的，这出戏的主角已经随着时间变得越发有趣了，恶魔也不介意为事情的发展加入一些新鲜的东西。这就好像改变了一条河流的轨迹一般，没有人能够预料，它究竟是会泛滥到决堤的地步，还是一点一点衰退，最终变得干涸。

未知是最令人着迷的东西，即便对于恶魔也一样。

“我猜我们最好不要吵醒她，”看了看听到动静之后走过来的杰拉姆，霍莱彻拿出钱袋，往桌上放了两枚银币，露出了笑容，“去忙你的吧，别忘了再给我上一杯酒，我不会把这位醉醺醺的殿下一个人丢在这里的，毕竟有人嘱托过我，不能让她出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