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斯派克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久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选择了背叛的人并不是你或者你的家族，而是你的家人，那些漠视你已久的家人。既然你愿意告诉我这些事，那么在你的心中，恐怕已经有明确的答案了，告诉我，斯派克，你会愿意代表普尔曼家族，为皇室献上忠诚吗？”

在那片森林之中，从斯派克口里得知了普尔曼家族正在酝酿着的阴谋时，霍莱彻似乎并不惊讶，反而平静地问出了这个答案已经摆在眼前的问题。对方漆黑的眼瞳让人一眼望不到底，斯派克感觉自己面对的似乎不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类，而是什么无法抗衡的可怕存在。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事是魔法师不知道，又或者做不了的吗？

而更重要的是，“代表普尔曼家族”献上忠诚，意味着什么？

虽然做出了承诺，但斯派克仍然是疑惑的，不安的预感在他的心底萌芽生长。他知道霍莱彻绝不是说说而已，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怪物正在逼近，然而他看不见它的轮廓，也无法预料它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显露出锋利的獠牙。

至少自己总是会安然无恙的，所以只要安心睡去就好了，这么想着，斯派克又不由得唾弃起了自己，如果真的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放心下来的话，那和为了自保而背弃家族有什么区别？

可将家族的计划和盘托出这件事本身，难道就不是一种背弃了吗？

好像摆在斯派克面前的两个选择都只会让他承受背叛的罪恶感，他又翻了个身，然后坐了起来，套上挂在一旁的外袍，下了床。这世上为什么一定会有不能够两全的事情？斯派克不能理解。他想要去找人聊聊，不论是父亲，海勒，还是意识混乱的布兰登，随便是谁都好。家族之中一定有人会愿意妥协的，只要放弃叛变，普尔曼家族就可以保留过去的荣耀，而不必遭受任何灾难。

斯派克带着这样的念头推开了房门，然而在一片死寂之中，伴随着夜风一同扑面而来的，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他的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是的，有什么事发生了，就在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时候，一切已经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斯派克在短暂的呆愣之后猛地冲了出去，不顾一切地奔向海勒的房间，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任何人，偌大的庄园已然沉寂了下来。座钟敲响了十二下，沉重的声音回荡在一片空旷之间，仿佛童话里一个故事的终结。长廊里的灯光全都熄灭了，越是靠近海勒的房间，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就越是黯淡，当斯派克站在海勒的房门外的时候，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然而血腥味指引着他的方向，他觉得自己脚下的地毯粘稠而潮湿，迟疑良久，他还是伸出手，摸到了门把手，打开了那扇门。

海勒床头那盏昏暗的灯给了房间一丝光明，也让斯派克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只穿了一件单薄睡衣的少女斜倚在床头，纤细的指尖压在书籍泛黄的书页上，如果忽略她折断的脖颈和身上深红的血迹，她合拢双眼的安详模样就如同正在安睡一般。灌入肺腔的血腥味让斯派克隐隐作呕，他紧盯着少女，想要走过去触碰她，呼唤她，这样他就能从这场噩梦之中醒来，重又见到她向着自己展露笑容，然而他从自己的身体里找不到半点力气朝着海勒迈出一步。他是知道的，她已经死了，而现在他身处的也不是什么噩梦，而是真正的现实。

就在斯派克颤抖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时，他的身后，毫无预兆地传来了一声轻笑。

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攀上了他的肩膀，又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用锋利的指尖危险地掠过他的咽喉。这样极具暗示性的动作却只带给了斯派克恐惧和危机感，他嗅到了混杂在血腥味之中的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跟随在霍莱彻身边的女人身上的气息。和他第一眼看到女人的印象几乎分毫不差，那样的气息危险而不受控制，让人想起了密林之中的猎豹。它在黑暗之中隐隐亮着光的眼睛看向了误入领地的猎物，锐利的爪子和獠牙之上还残留着上一位受害者的鲜血。

她是真正的兽类，除了外表之外与人类毫无半点相似之处的怪物，她遵照自己的本能将人开膛破肚。濒死的感觉让斯派克绷紧了全身的肌肉，他原本自认为身为普尔曼家族的一员，他是不畏死亡的，然而他终究还是错了，没有什么人可以漠视死亡，在见识到死神的镰刀真正的模样时，没有人应该断言自己可以坦然地接受死亡。

“好了，希拉瑞莉，别这么热情，”男人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斯派克弄不清这是地狱之中敲响的丧钟，还是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拽回来的神谕，“你会吓到他的。”

黑暗之中的猎杀者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很快，她的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你所见，她还是一样地喜欢你，我得说她对人类总是怀有友好的态度的，只是大多数时候她不太明白表达好感的方式而已，所以这位小姐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霍莱彻走向了斯派克，看了一眼床上的尸体，用佯装出来的真诚语调表达了歉意，“好在对待你的时候她是明白分寸的，你可是未来尊贵的公爵大人，要是你和那些背叛了帝国的人一起死在了这里，陛下恐怕会要我陪葬吧。”

这一番话提醒了斯派克，他能够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的原因，全都是因为他宣誓要献上忠诚。

“这就是您到这里来的原因吗？魔法师阁下？”斯派克觉得自己大概是愤怒的，可这份怒火却来得毫无理由，眼前的男人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而已，“为皇室清除异己，确保普尔曼家族忠诚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