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的仆人侍从都已经退下了，空旷的竞技场上，响起了武器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响。

专供贵族使用的大多数东西都是美观性大于实用的，洁白的石料堆砌起的围墙与看台让它看上去不像是一个供战士流血搏斗的地方，倒像是一个一尘不染的神殿。在这里战斗的人们也大多是来自于贵族世家的骑士，他们的打斗大多更像是一场华而不实的表演，互相行礼时会假惺惺地说是为了骑士的荣耀而战，而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双方都不想失了体面。没有人会在这里流血，以至于污染了洁净无瑕的墙壁，很多时候，人们站在王城的竞技场中，甚至会用木质的剑代替真正的武器。

然而今天在这里切磋的两个人，显然都是更喜欢真刀真枪战斗的家伙。

劳埃德自然不会想当然地觉得从小在王宫之中长大的伊杰和大多数贵族一样不擅长武技，他不止一次听说过眼前这位国王陛下的导师，被那样的传奇人物教导出来的学生绝不会是滥竽充数的废物。然而真正交锋的时候，就算是统领着军队的劳埃德，也不由得感到了惊讶。从伊杰的进攻方式之中，他不难看出才成年不久的国王还没有太多战斗的经验，对方不够老辣，也还不到能够看清敌人弱点的地步。然而扎实的功底和只属于年轻人的速度弥补了不足，伊杰的动作很快，却又不露丝毫的破绽。

最让人意外的还是伊杰看人的眼神，当他拿起自己的剑时，那双湛蓝的眼睛中有光芒渐渐地散去，最终当他看向劳埃德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头与自己完全不相似的恶兽。与大多数战士尊重对手的态度不同，劳埃德隐隐觉得此时此刻的伊杰根本不把与自己战斗的敌人当做是人类，挡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只是一个需要被抹杀的怪物而已，不必有半分犹豫，也没有手下留情的理由。

当看着自己的对手带着这样冷酷的眼神向自己进攻的时候，就算是劳埃德，也不由得心中一凛。

时过境迁，已经是中年的劳埃德很久没有亲自拿过剑了，他不再是一位士兵了，而是成了一位将军，一个在安全的地方决定人生死的人。即便是最锋利的剑，总是放在角落里蒙尘也终究是会生锈变钝的，虽然劳埃德仍然每天都在训练自己，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像过去那样，适合拿起剑来战斗了。

最初的劳埃德还能够凭借自己的经验避开伊杰直白的进攻，暂时占据上风，然而伊杰的步子很稳，挥剑时也不会留下让人有机可乘的空隙，很快，随着体力的流逝，劳埃德只能渐渐败下阵来。在接下了几次连续的攻击之后，劳埃德隐隐感到手腕发麻，下一秒，伊杰的剑刃就又一次撞上了他的剑，银白的光芒闪过，属于劳埃德的武器脱了手，高高抛起之后落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伊杰逼近时的眼神，让劳埃德怀疑年轻的国王陛下实际上打算就在这里杀掉自己。

“如果是在战场上，帝国就要失去一位伟大的将领了，”然而伊杰终究还是停下了攻击的架势，只是将剑尖在劳埃德的肩膀上点了点，就收收回了武器，“你没必要对我手下留情，即便只是切磋，站在你面前的我也仍然是敌人。”

“在战场上，自然又是完全不同的战斗了，”劳埃德捡回了剑，向着伊杰欠身行礼，脸上的笑容却有了几分无奈，“更何况，您永远都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劳埃德不知道伊杰是不是有意为之，但当他提出要用开刃的武器比试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在战场上磨练过的将军没办法拿出自己完全的实力。和养尊处优的贵族们练习武技只是为了击倒对手不同，身为军人的劳埃德每一次攻击都是要为了杀死敌人的。自己的性命早已被寄托在了剑刃之上，哪怕有一击落空，等待着一个士兵的或许就是死亡。然而劳埃德肯定是不能对国王下杀手的，更不用说是手中还拿着锋利的长剑了。

好在伊杰也没有伤了劳埃德的想法，一场战斗下来，两人都安然无恙。

“不会成为敌人吗？”没了仆人的竞技场显得有些安静过头了，伊杰轻笑了一声，脱口而出的话语让人很难不去想他言语之中真正的意思。

“您是国王，而我是效忠于您的臣子，我们之间绝不会有敌对的关系，”不论事实是怎样的，劳埃德都知道现在的自己显然只能毫不犹豫地表忠心，“我是您的剑，是您的盾，无论被派遣到哪里，都绝不会伤到您的。”

如果是西德尼那个一根筋的家伙面对这样的问题的话，恐怕只会沉默地站在那里不发一言，表现出一副“我的忠诚不需要用言语辩解”的模样吧。

自从加冕礼宴会的那一次谈话之后，劳埃德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西德尼了，他知道侍卫长不会喜欢自己说的那些话，但有的话终究是不得不说的。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西德尼是一位最优秀的侍卫长，没有人比他更忠诚，更重情重义了。然而在劳埃德看来，他的这些优点几乎全都和他固执的性格挂钩。被一个死人绊住脚步这样的事情也只适合侍卫长大人这样忠诚得过分的家伙了，和他相比，能够放下自己母亲的死，继承王位的伊杰，在变通方面说不定还要好上一些。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劳埃德心底，伊杰的形象和过去相比已经要好上不少了。

继位之后的伊杰展现出了和他年纪不相称的雷厉风行，过去拥护凯尔西的贵族们几乎无一幸免，虽然没有人流血，但各种罪名之下的流放和削去爵位还是让人担心下一次被惩治的人就是自己。劳埃德也认同这样的惩处可以让伊杰尽快树立起威信，但在帝国被进犯的现状之下，或许这样的行为，很容易使一些贵族为了自保而背叛帝国。

伊杰似乎并不担心这样的问题，他看起来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心底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我向你展示了我的信任，”拉回劳埃德思绪的，是伊杰沉默良久之后说出的一句话，“我希望你，也可以对我报以相似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