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菲米娅走进伊杰的房间时，她才惊讶地发现，平日里这个时候应该用过了下午茶，在花园之中散步的王子殿下，现在就坐在桌边。

和几天前她见到他时的样子截然不同，现在的伊杰看上去恍惚而疲惫。菲米娅曾经不止一次想象过伊杰以王子的身份回到皇室之后一切会有怎样的改变，他是光，也理应会照亮一切。然而伊杰现在的模样却像是不再被阳光照耀，彻底躲藏进了阴影之中一样。他垂头坐在书桌边，散乱的外袍之中衬衣上的领结也歪斜着。明明手指之间夹着一纸书页，伊杰盯着书籍上文字的双眼却是无神的，他的思绪不在这里，从他的身上，菲米娅能嗅到如同置身于漆黑洞穴之中一般的迷茫和绝望。

菲米娅不知道伊杰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这样的伊杰，她的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沉重的担忧来。

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消失改变了。

“殿下？”菲米娅放下了自己手中用于打扫的水桶，将自己怀里的那束新鲜的百合花搁在了他的桌边。正在出神的伊杰并没有留意到她的话语，菲米娅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做些更多的事，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您怎么了吗？殿下？”

与预想之中走神的人被惊吓之后的反应不同，伊杰只是缓慢地转头看向菲米娅，湛蓝的眼睛之中没有光芒。为自己的失礼道歉的话语被哽在了喉咙之中，菲米娅和伊杰对视了片刻，一边心想要不要叫宫廷魔法师来看看殿下是不是被什么黑魔法摄去了魂魄，一边低下头不再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我是来为您收拾屋子的，打扰了您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伊杰笑了笑，然而菲米娅却并没有在他的眼底看到笑意。

坐在那里的少年，像是变成了一具空壳。

菲米娅的心底生起了凛然的寒意，她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安慰伊杰，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关心地位尊贵的王子。咬着唇盯着地板看了很久，她只得点了点头行了个礼，转身忙活起了自己的事。为花瓶换上了新鲜的水，菲米娅将百合的花杆上多余的树叶剪去，让花朵在花瓶之中显现出错落有致的美感。整个过程之中伊杰都在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那双玻璃一般的眼睛很容易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

“菲米娅，”伊杰突然出声，叫了她的名字，“几天前的那束玫瑰，是你放进花瓶里的吗？”

菲米娅愣了愣神，随后犹豫着，点了点头。

在心底，她暗暗为撒了谎而感到抱歉，然而脑海里一些理由说服了她。侯爵家的女儿理应有着比她更多的东西，不论是财富，学识，还是接近王子殿下的机会。她觉得嫉妒，却又暗自明白这件事不能怪任何人。对于她来说，就连被殿下注视着的机会都是少得可怜的，所以可以的话，她愿意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接近伊杰的机会。如果……如果只是小小地撒一个谎就能换来他对自己的好感的话，菲米娅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很美的花，谢谢你。”伊杰的眼睛深处似乎终于显现出了些许的笑意，然而菲米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份笑意之中，仿佛带着些自嘲的意味。年轻的王子的指尖在桌上敲击了几下，散乱的声音完全不成调子，“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到的吧。”

“不……只是恰好看到了而已，”菲米娅感受到了些许的畏惧，她惧怕眼前这个让她看不透的伊杰，和过去的他不一样了，现在的王子殿下一言一行似乎带着什么让人无从知晓的深意，这让她变得战战兢兢，只害怕自己的下一句话就会触怒他。似乎真正的帝王都有这样让人觉得恐惧的天分，这算是殿下的成长吗？菲米娅心底却并不觉得开心，“能让您喜欢真是太好了。”

“你恐怕是整个王室对我最忠诚的人了，”伊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笑容也着实让人捉摸不透，“所以以后，还请继续这样下去。”

菲米娅困惑地看向伊杰，最终还是行了个礼，转身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浓郁的花香在整个房间之中飘散，洁白的花瓣于午后的阳光之中舒展开来。伊杰低下头，将自己正在看的那页书折了个角。王城之中的图书馆收藏着许多放眼大陆都很难找到的珍贵书籍，伊杰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本记载着罕见植物的古籍。泛黄的羊皮纸有着细腻的质感，墨水绘出的那朵和玫瑰相像的花朵已经褪色模糊了。伊杰记得那个夜晚，记得那枝在自己窗台之上摇曳着的花朵。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种花朵有着一个美好的名字——湛蓝夫人。

它拥有麻痹人头脑的毒素，在令人沉醉的香气之中，一些危险的东西会深入人的血管之中，最终以一种让人无从查找的夺人性命的东西大多拥有美好的样子，又或者说，那些致命的东西，很多都恰好熟知怎样用美好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的险恶。

还有多少东西是掩藏在自己身边的，险恶的事物呢？

迷惑充斥着伊杰的内心，阳光照不进他所坐的角落，这是第一次，世界向他显露出了真实模样的一角。他知道所有他原本坚信的东西或许都会以相似的方式就这样一点一点化为灰烬，他永远都没法做好准备。在这个世界的狰狞模样面前，他永远都只会是一个遭受伤害的，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的孩子。

他两手空空，四面楚歌，唯一剩下的只有自己心底的绝望。

所有的想法都让他变得消极而迷茫，伊杰明白这样下去，他将会面临的只有他不希望看到的结局，然而他找不到办法让自己心底的黑暗全数退散。消沉是这世上他所能做到的最为无用的选择，但现在的伊杰，只能看到这一条道路。

透过窗口洒下的阳光之中，洁白的花朵仍然在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