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帝都，有着其它时间里绝对不会拥有的宁静。

彻夜狂欢的人们已经渐渐睡去，而在白日里辛苦奔波的人们还没来得及开始喧闹。这个时候的帝都如同一位宿醉未醒的少女，她慵懒而衣冠散乱，又渴望着见自己心底的欢愉带给任何一个不经意之间看向她的人。临街的某个窗口有薄纱被晨风轻轻掀开一角，露出里面一整夜都未曾熄灭的明亮水晶灯，以及一派经历了一场华丽的酒会之后的狼藉模样。有醉酒的少女被被车夫搀扶着走上马车，她没有绑好系带的上衣边缘露出一截浅粉色的精致蕾丝来。在黑夜散去而阳光又没有降临的时间里，没有人会在意别人的模样，毕竟崭新的一天又要到来了，任何人都将拥有一副全新的面孔。

而霍莱彻面前的这个男人，得到的全新的样子，大概并不是他所希望的。

即便不去看他那双涣散的瞳仁，霍莱彻也能从他身体的惨状看出，这个家伙显然是被死亡眷顾了。男人倒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酒馆的后门外，垃圾和破旧的酒瓶簇拥着他，如同臣民簇拥着自己的国王。手段狠辣的凶手将男人开膛破肚，恶魔向来认为衣不蔽体的人类终究是不体面的，而此时内脏裸露在外的男人，恐怕算得上是不体面到了极点吧。

当然，这个人生前似乎也并没有一个体面的身份。恶魔能嗅到他身上腐败多时的死鱼的气息。然而就算是这样浓重的恶臭，也掩盖不了仍然在他的尸体周围游荡着的那缕残魂所散发出来的铜臭味。这大概是个来自于港口城市的鱼贩子，用不着花太大的功夫，恶魔就能够想象这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得上是宽裕的生活让他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用来挥霍在酒色上，他的脸上堆积着皱纹，他的腰间堆积着脂肪，这一定是个自卑而且怯懦的家伙，只有这样的可怜虫才会热衷于恨不得将自己的全部家当全都挂在身上用于炫耀。他期望自己能够得到艳羡的目光，却浑然不知这样的举动除了让他显得身份廉价而滥俗之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如果愿意再多花些心思，霍莱彻或许还能为这个男人填补上更多的细节，例如他还有一个和他一样庸俗的老婆之类的信息。然而构想到这里就足够了，恶魔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用如此利落的手段杀掉了这个男人的凶手，却没有取走他身上的任何一件财物。

清晨的阳光已经渐渐洒入了这个阴暗的小巷，男人的尸体在光下如同一个恶毒的嘲讽。霍莱彻知道，再过一会儿就会有人发现这具尸体。人们会高声尖叫，也会围着这个残忍的现场指指点点。警卫队会收走这具尸体，却查遍了全城都找不出这个行凶的家伙，最后只得不了了之。会有人为死者哭泣，而更多的人则满怀恶意地去揣测这个男人究竟是哪里惹怒了凶手，又或是兴奋的想象凶手会是怎样的一个家伙。过不了多久大家就会渐渐忘了这件事，如同无用的垃圾终究要被清扫出去一般。

而最为重要的是，人们都会在心底把这具尸体，当做是那个在帝都的夜里游荡着的黑影真实存在的印证。

霍莱彻又盯着这具尸体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在别人来到这里以前，转身离开了这条小巷。

清晨的阳光不仅仅只降临在偏僻的陋巷，在此时此刻聚集了整个帝国之中最为尊贵的贵族的王城之中，阳光也同样照亮了一切。

脑袋里装满了心事的艾略特最近总是在失眠，他没法入睡，只要闭上眼，那些他面临着的现实又或是一些无端猜测就会困扰着他。他会去想整个帝国的未来，也会去想加西亚家族的未来，然而他想的最多的，还是和乔希有关的事。他不知道乔希在夜晚是不是能够安然入睡，一片黑暗之中他看不到乔希的脸。而即便是在白天，望着她的脸庞，艾略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看得透她。也正是因为失眠，所以缺乏休息的公爵大人在明亮的阳光照进房间的时候，并不会像平日里那样觉得愉快。

随着一声拉开窗帘的响动，柔和的光线之中醒来的艾略特并没有像是明媚的春日那样的心情。他皱眉坐了起来，满怀怒气的目光把那个弄醒了他的小侍女吓得一抖。正想要开口斥责的艾略特忽然留意到了自己身边的乔希，仍然沉睡着的公主殿下的睡颜安详而温柔。艾略特叹了口气，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责骂咽了回去，比了个手势示意那个年轻的女仆到自己身边来。

“为什么这么早就叫醒我？”面对着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艾略特仍然摆不出一副好脸色，只是因为担忧枕边人而压低了声音。

“您……您不知道吗？”女仆睁大了眼睛小声地回话，“夫人……还有小姐的马车，已经驶进帝都了，或许很快就会到王城。我猜您……并不希望对她们失仪。”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的艾略特显然顾不上乔希了，他震惊地喊出了声。乔希翻了个身，揉着眼慢慢从睡梦之中回过了神，可说话的声音却仍然迷茫模糊：“谁要来……”

“我的母亲，”艾略特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前额，“还有我的妹妹。”

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艾略特就收到了来自于母亲的信件，他早该知道了这一次的造访的。然而到达帝都之后的他被太多的事缠身了，以至于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件重要的事。艾略特觉得自己大概从来没有在早晨这样地动作迅速过，沐浴更衣之类的事都飞速地完成了。最终在马车停在艾略特的住所外之前，两人总算是带着仆人等候在了门口。

乔希的生日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了，因此在整个帝国各地的贵族都会尽可能地赶往帝都，参加这一场盛大的宴会，因此艾略特家人的造访也可以说是情理之中。在婚礼上，乔希已经见过伊杰的母亲了，她记得那是一位端庄优雅的夫人，只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让人觉得浑身不适。而艾略特的妹妹她却是第一次见，之前她早就听艾略特说起过这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妹妹了。他曾极尽赞美之能告诉乔希那个小女孩有多聪明乖巧，在艾略特的口中，那个小女孩似乎比世间的一切都要美好。

作为哥哥的人，大概总是会格外爱惜自己的妹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