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晨回到房间之后，伊杰就再也没有踏出过自己的房门。

他隐约知道这或许就是自己母亲所希望的，但也不去想摆脱这种状态的办法，只是顺从地遵循自己她的意愿。自己房间的陈设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伊杰走到书架前，伸手取出了一本陈旧厚实的书籍。这本记载着弗洛塞帝国开国皇帝事迹的书籍曾经是年幼的伊杰最爱的一本书，那时的他必须踮起脚尖才能费力地够到它，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每天都要翻阅这本传记。到现在，这本书的封皮已经不知所踪，书的内页也被翻动得泛黄破损。它承载了所有伊杰儿时对英雄和一名君主的想象，而那位战功赫赫的开国皇帝，也成了他从小到大费力追逐的星辰。

儿时阅读过的书籍字迹已然褪色，书架上乔希送给他作为十二岁生日礼物的一个青铜的骑士雕像也已经蒙上了尘埃。伊杰小心翼翼地吹开了昂首挺胸的骑士与他的战马身上的灰尘，叹了口气，忽然觉得那时自己手心紧握着的那些闪闪发亮的东西，似乎全都不见了踪影。

一步一步迈向山顶想要斩杀恶龙的勇士除了要抛却自己的稚嫩和生疏之外，还会丢下些什么？

直到有人敲了敲伊杰的房门，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午餐的时间。

即便在父亲死去之后，凯尔西也还是遵循传统，每一餐都与伊杰以及有时会回到帝都的乔希一同享用。伊杰原以为会有侍女带他去见自己的母亲，随后他们会共进午餐，就像今天早晨一样，就像过去他还在王城之中的每一天一样。然而当他放下书打开门之后，见到的却是端着餐盘的那个腼腆的女孩。当然，现在这位凯尔西身边的侍女显得一点也不腼腆了，她将餐盘放到伊杰房间角落的木桌上，随后不顾伊杰疑惑的眼神，放下餐具向着他行了个礼，又转身关门离开了。

皇室的一餐总是丰盛的，被煎得边缘泛黄的牛排淋上了浓郁的酱汁，只要用刀具轻轻切割，就会流出鲜美的汁水。柔软的米布丁在盘子里呈现出牛奶一般美好的乳白色，拌好了沙拉酱的水果与蔬菜有着鲜亮的色彩。一旁的高脚杯里，度数不高的浅黄色果酒不停有气泡摇晃着浮上酒面。这样的食物明明没什么可抱怨的，伊杰也从来不是个见不到母亲就会觉得寂寞的孩子，但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还是会感到一丝不快。

究竟是母亲太过忙碌不能与自己共进午餐，还是她甚至不想让自己迈出房门一步呢？

伊杰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还没等他坐下开始进餐，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吵闹声，片刻之后，喧闹平息了下来，有人敲了几下他的门，然后自顾自地开门走了进来。

伊杰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乔希，即便曾经两人笑闹着追逐了一个下午，她也总还是衣着整洁，体面优雅的。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乔希披着一头散乱的长发，就算不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一位得体的淑女也不该不穿外套出门。她似乎跑了很长的一段路，以至于现在的她仍然在狼狈地喘息。伊杰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然后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走上前为姐姐披上。

面对着弟弟善意额举动，乔希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一言不发地披着伊杰的外套从他身边走过，站在桌前取了银勺挖下一小块布丁吃下。伊杰虽然不明白乔希这么做的原因，但还是站在原地等着她开口。她似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稳，扶着椅背，她终于开口看向了伊杰：“你还是回来了。”

“我很抱歉。”伊杰知道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有多无用，但除了一句道歉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伊杰，”乔希看起来也并不想听这样的话语，她开口说出的话与他的道歉没有半点关系，“你知道诺莉果吗？”

伊杰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东西，这个有着女孩一般名字的果子实际上并不美好，它味道鲜美，却带有危险的毒素。只是吃下不多的一点的话，它的效果并不会显现，然而一旦长期摄入，食用者就会渐渐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他身体的肌肉会渐渐变得僵硬，最终变得像一具死去已久的尸体一般，无法进食也无法言语，只有思维被囚禁在自己的身体之中，一点一点看着自己虚弱下去，最终真正地变成一具死尸。

伊杰看着乔希的那双湛蓝的眼睛，却从晶莹的瞳仁之中看不到自己的身影，他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情的，所有的事情，你都不该知道，但现在你选择了回到这里，所以你或许必须知道些东西了。”乔希深吸一口气，咬着下唇看向窗外，犹豫许久，最终又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了伊杰身上，“你的食物里放了很多诺莉果果汁，凯尔西知道怎么让人把这样的味道盖过去，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死，以悲惨而清醒的方式从她前行的道路上离开。”这是伊杰第一次真正从别人口中得知有关于自己母亲的真相。

“你在说真的吗？”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真相的，至少伊杰现在更情愿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他知道自己的身边环绕着荆棘，但在它们紧紧缠绕着他，用利刺穿透他脆弱的梦境之前，他还可以再继续欺骗自己很长一段时间。

“我不想再欺骗你了，醒醒吧，伊杰，我已经很难再继续保护你了，你的力量比我强大得多，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有足够的能力在风暴的中心站稳脚跟，”乔希探手像是想要抚摸伊杰的脸颊，然而她的手指停在了半空之中，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如果你不能的话，就请离开帝都吧，离这里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你会继续活下去，只是不再以王子的身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