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知道，独自出门散步，借此来回忆自己的童年已经是一个再烂不过的借口了，而在听到艾略特的呼唤之后，从小路一旁的灌木丛里走出来的自己更是让人感到可疑。但当两人都知道这本身就只是一个借口的时候，借口的内容就不再重要了。聪明人知道怎么给彼此留下空间，毕竟没有人是完全没有秘密的。

“乔希，皇后要见你，”走近时，乔希才注意到艾略特眉头紧锁地看着她，然而这样的不快似乎并非来源于凯尔西毫无理由的召见，“就是现在。”

“我知道了。”点了点头，乔希迈步打算朝着凯尔西所在的城堡走去。

“刚刚和你说话的……”还没等乔希走出去多远，艾略特就拽住了她，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开口，“是那位王子殿下吗？”

好吧，乔希叹了口气，认为自己该收回之前的想法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话不该问出口。

“你觉得呢？”乔希挑眉反问道，“你希望听到我说些什么呢？公爵大人？”

存活于世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身份，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没有人会自始至终都以同样的面目示人。

眼前的女人仍然用那双干净纯粹如蓝宝石一般的双眼看着自己，但艾略特却觉得她眼里的光芒十分陌生。成为自己的妻子之后，乔希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柔的，以至于他几乎没有见过她露出这样凌厉的眼神。将乔希误以为一个需要被人细心呵护的脆弱少女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知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在精致如易碎的瓷器一般的躯壳之下，这个名叫乔希的女人有着罕见的决心。知道这样的事情让艾略特感到一丝不安，他想弄明白，乔希究竟站在谁的阵营里。

如果她自始至终一直都希望维护皇室的利益的话，不久之前在马车上，她又为什么不惜忤逆自己母亲的意思也要保护自己？而如果她真的站在自己这边，事情又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一些。加西亚家族什么并不能给乔希什么值得让她改变立场的东西，贵族世家的女人大多擅长精打细算权衡利弊，艾略特不觉得自己有留住乔希的资本。

他迫切地想要确认乔希对自己的信任，却又惴惴不安地担忧自己得到的结果并不如愿。

“我想听到真相，乔希，你可以信任我，你可以告诉我事情的全部。”艾略特知道自己有些失礼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该被维系在一个既定的界限之中，而越界的那个人会毁掉一切，同时也要承担伤痕累累的代价，“人人都在流传王子殿下下落不明，弗洛塞帝国的根基摇摇欲坠，皇后独断专权，和我说实话好吗？告诉我这个国家究竟在面对着怎样的未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公爵大人？请别再说这些胡乱的臆测了，这样的行为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他说对了，他全都说对了，可乔希知道她不能承认，帝国需要加西亚家族的支持，如果弗洛塞帝国内部爆发争端，那些觊觎这片国土的野心家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她必须得维护这个国家，却不是为了她的母亲，而是为了伊杰。这是属于她年轻的弟弟的国家，没有谁能够将这个国家破坏又或是夺走。

锦衣华服的公爵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着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妻子。乔希提裙垂眼向着艾略特行礼，然后转身，朝着母亲的寝宫走去。果然，在贵族的婚姻里寻求信任的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艾略特站在原地盯着乔希远去的方向看了很久，最终沉沉地叹了口气。

乔希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向来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必须付出的代价。不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悔是她一直在试图做到的事情，然而心烦意乱总还是难免的。艾略特注视着她的复杂眼神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有什么东西随着自己的那句话而破碎了。乔希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样的事情，将注意力放在眼下的事情上，然而结果只能是更糟糕。独自走过昏暗的长廊，乔希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儿时孤身一人面对庞大的宫殿里随时会涌上来吞噬自己的阴影的岁月。很小的时候她是怕黑的，但在她因为黑暗而踟躇着不敢迈步的时候，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弟弟就会伸手握住她的手。黑暗之中伊杰的金发仿佛耀眼的阳光一般，拥有将乔希心底的恐惧全数驱散的力量。

这就是，这世上最值得她守护的东西了。

这个时候凯尔西通常在她的房间之中，父亲去世之后，她就开始花大把大把的时间阅读那些本不该由女性研读的书籍。没有人能够否认凯尔西是一个学识渊博的女人，如果不是那些令人胆寒的野心的话，就连乔希也认为她是值得尊敬的。在凯尔西的门前，乔希停下了脚步，还没等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面对自己那位刻薄的母亲，就有侍女打开了房门。她举着烛台屈膝向公主殿下行礼，随后走进了长廊的黑暗之中。

“乔希，进来吧，”敞开的门中，凯尔西柔和的声音传来，“到我这里来，让我看看你。”

乔希垂眼跨过门槛，回身关上门后才远远地向着自己的母亲行礼：“夜安，母亲。”

斜倚在软塌上的女人没了精致的妆容和高高束起的发髻，反而呈现出一种成熟而慵懒的气质，乔希觉得自己正在被一只舔着爪子的猎豹注视着。凯尔西已经不再年轻了，但那张脸却仍然干净白皙，看不出一丝衰老的痕迹。野心造就了这个女人全部的生命力，只要她还在热切地追寻着什么，老去的印记就不会爬上她的脸颊。

虽然凯尔西说了要她上前去，乔希却仍然远远地站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远离阴谋和圈套。

“你啊，是生我的气了吗？真是个 难哄的孩子，”凯尔西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话语里却满含笑意，“我是为了你好才这么做的啊，你要相信，不论我做什么，其实都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