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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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艾丽希所见到的姐姐就一直是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

虽然是黑夜女神的子民,但露希亚却像是从圣洁的光明殿堂之中走出的圣女一般美丽而洁净。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人美丽得毫无瑕疵,但小小的艾丽希总是坚信,自己的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儿时的她还想不出太多的词汇来形容一个人的美好,但所有她贫乏的词汇之中用于赞美的那些话语都能够被拿来形容露希亚。人们是爱她的,艾丽希也是爱她的,谁会不爱这样的女孩呢?她的长发如同被剪裁开来的柔滑布匹,那双眼睛远胜过世间所有耀眼的珠宝。而与此同时,露希亚又是善良宽容的,正如所有人爱她那样,她也用热忱的善意对待所有人。

艾丽希一直觉得,姐姐或许就是自己的神明。

她是自己被深埋在黑夜之中的记忆里罕见却又最为耀眼的光芒,艾丽希儿时总是追随着这样的光。几乎整个小镇的人都知道露希亚和她的妹妹总是形影不离,艾丽希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感到骄傲,以至于完全忘了人们提起她俩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说起“艾丽希”这个名字。艾丽希相信露希亚也一直把她当做珍贵的亲人看待,这样就足够了,在姐姐那样耀眼的光芒之下,任何人的黯然失色都是合情合理的吧。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艾丽希内心的疑惑也渐渐开始扎根生长,它逐渐成长为一片茂盛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内心之上。

自己的神,却被人们说做是虔诚的。

艾丽希从小就无法理解信仰的意义,也不喜欢黑夜,任何人都是向往光明的吧,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要献身于黑暗呢?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很喜欢在全家人于黎明之前入睡的时候悄悄下床,拉开窗帘在自己的窗口注视着遥远的天空。夜色被一点一点驱散的感觉落在她眼中如同最为玄妙的魔法一般,浓重的深蓝如同被清水稀释一般一点一点变得浅淡。悄悄探出头来的朝阳与天空模糊了界限,艾丽希总是在太阳完全显露出自己的姿态之前飞快地拉上窗帘躲回自己的被子里。注视阳光对于这座小镇里的人来说是禁忌,每次做这样的事情,艾丽希都会感受到些许叛逆带来的小小愉快。

艾丽希会睁着眼在床上安静地等待,知道阳光透过布帘给自己带来温暖和光明,她才会闭上眼,心满意足地入睡。

艾丽希知道黑夜女神会给整个小镇带来福泽,也知道每个人都理所应当地要跪倒在神明的光辉之下,可第一次被姐姐带到修道院的她,还是不由得觉得震惊。她看着祭坛上的少女割开自己的皮肤任由鲜血流淌,小小年纪的她还不能得到神明赐予的酒液,因此只能清醒地目睹了一场狂信者的欢庆。被她视为神明的姐姐眼中的光芒让她觉得陌生,露希亚与那些互相拥抱或者痛哭的人们截然不同,她只是跪倒在那里注视着神像,眼神里带着憧憬与虔诚的爱意。

那不过只是冰冷的石像而已,可露希亚看它的眼神,却像是真的见到了神明。

很久之后艾丽希也参与了祭典,和所有人一同见证神眷之人的牺牲。她看到一身黑裙的少女在烈火之中大声颂唱着祷词,火焰吞噬着她娇小的身躯,如同长满尖刺的荆棘缠绕着洁白的花朵。艾丽希不敢去想象那位神眷之人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却知道她的声音自始至终充满了虔诚与狂热,仿佛此时此刻她并非在迈向死亡,而是确乎接近了什么伟大的存在。

艾丽希觉得恐惧,为了死亡,也为了那份不顾一切的虔诚。

偏偏这样的时候,露希亚的声音带着羡慕的意味传来:“多希望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样的神眷之人。”

被神眷顾就意味着死亡,艾丽希不明白,不明白姐姐这样的人为什么也要去做悲惨的牺牲品。自己心中仿佛代表了光明的神明却想要为了来自于黑暗的女神献出生命,艾丽希在困扰之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的艾丽希甚至亲口问过露希亚,可得到的答案却只能让人觉得更加困惑。

“每个人都是要死的,可有的人能够以崇高的姿态死去,”露希亚笑,“我希望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或许你也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从那天起,艾丽希心中的神明消散了。

黑暗代表了吞噬光明的恶兽,她厌恶这样的信仰,也厌恶黑夜本身。

时至今日,艾丽希终于第一次,得以亲眼注视着阳光,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擅长捕捉光线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艾丽希伏在窗口静静注视着被阳光照亮的天空,一直到眼睛酸涩得疼痛的地步。光明之中的一切都被染上了艳丽的色泽,带着清浅碧蓝的溪水,刚刚萌发的翠绿树叶,所有的东西在夜色里,在艾丽希的记忆里,原本全都是灰暗沉寂的。整个世界都是崭新的,艾丽希觉得自己全身都充盈着新生的力量,与自己的过去决裂的瞬间,她看到了希望。

“莫琳答应了,你可以扮作她和我们一起离开,牧师的长袍能遮住所有东西,我们白天离开,所以几乎不会撞上什么人,”同一时间觉得愉快的显然不仅仅只有艾丽希一个人,伊杰一边开口说着自己的计划,一边推开门走了过来,“多亏了这里的人对外来者几乎没有什么敌意,也没有什么好奇心,莫琳才能在之后也独自一个人离开。”

艾丽希只是点了点头,仍然入神地注视着自己出生的小镇。

“要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不会觉得留恋吗?”察觉到自己似乎打扰了艾丽希的伊杰转身打算离开,却又止住了动作,看着少女发问。

“一点也不会,”艾丽希揉了揉眼,酸涩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我将会在光明之中活下去,而他们,注定要在黑暗里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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