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富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鱼虾的账簿我看了，最起码有二百多斤河虾的价钱对不上，一类虾的进价，三类虾的卖价……”小五赶紧道：“走，走，开船！”

何富贵跟在鲤鱼后面，摸着黑往前走——鲤鱼说到了这儿再打着火把就是招人来抓，所以就把火把弄灭了。

何富贵心里紧张，好在知道鲤鱼身手不错，才敢一步步走进王府，迈上最后一节台阶，向着光亮处刚走两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竟敢夜闯王府！”

何富贵刚要答话，却见四周围拢来十几个大汉，不禁吓得缩在鲤鱼身后——鲤鱼个子比他矮了不少，显得极是滑稽。

为首一个大汉喝道：“没听见问你话啊，还往里走！正好爷们几个困在这儿好几天了，正愁没处活动筋骨呢！”

鲤鱼不住咳嗽，顾不上答话。何富贵吓得结结巴巴道：“我，我是……要见你们王爷！”那个大汉笑道：“俺们还想见王爷哩！俩草包，先陪你们大爷我玩玩儿！”说着话，就身扑了过来，四周几个大汉也都摩拳擦掌，挤了上来。

何富贵吓得急忙弯腰抱头，只听得“嘭嘭嘭”几声闷响，有人发出惨叫，有人重重摔在地上，摔在地上的叫得更加凄惨。

何富贵偷着一看，眼前的鲤鱼依然在弯腰咳嗽，摔倒的居然不是他！不禁又惊又喜，道：“鲤鱼，好样的！”鲤鱼也不答话，从腰里掏出一条长绳，说了句：“离我后面远点！”

几个没被打的汉子迅速扑上来，却被鲤鱼的长绳一一打脸，都疼得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何富贵笑道：“鲤鱼，早知道你有这般身手，我还怕什么！”蓦地想起刚才说话的大汉有些耳熟，便走到那人面前，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认识那个屠户长生？”

那人捂着腮帮子道：“是，是，我们几个就是因为他才进来的……”

原来，那天何富贵听说长生去王林杉家提亲，先是安排小五去燕王府求援，自己带着小七去王家搅和。后来小五回来禀报说王府不让他进门，还得知燕王爷等人去了京师。何富贵受了长生一顿暴揍，眼睁睁看着长生进了王林杉闺房，自己却无能为力，正在这时，苏炳华用长绳先是打伤了长生，接着挟着何富贵逃离了王家。之后，却是燕王府的大公子带着亲兵赶到了王家，解救了王林杉，并将一直杀猪这次却像被杀的猪一般嚎叫的长生及其同伙全部带到王府关了起来。

何富贵问道：“这王府大公子有多大岁数？”

大汉道：“也就七八岁吧，长得胖墩墩的，肯定没有二公子长得精神！”几个人也都附和着。

何富贵道：“哎，不对呀！既然把你们关起来了，你们怎么还能出来撒野？越狱啊？”大汉没好气地道：“唉，别提了，我们几个本来就是长生花钱雇来的，他说去提亲，让我们去显得人多不是，也没说要打架啥的，这可倒好，架也打了，还被燕王府抓了！不过关了我们没两天，就听说燕王府也被什么官兵围了，关我们的人说大公子放我们走，可是，他娘的，说得轻巧，把门的官兵不让出去！我们哥几个这不也打算从这儿出去呢！”

何富贵奇道：“那个长生呢？死了还是死了？”大汉气道：“这死胖子，伤还没养好，不知道咋看着二公子玩蛐蛐儿的，他别的本事没有，玩蛐蛐儿是一绝，逗得二公子挺高兴，看样子还不想出去了呢！”几个人议论纷纷，有的艳羡，有的笑骂，有的不屑。

何富贵见问不出什么了，就放他们走了，自己跟在鲤鱼身后，继续往前走，迎面看见一队巡逻的兵士，还没上前打招呼，就被他们围住了。为首的兵士喝道：“干什么的？竟敢夜闯燕王府！”

何富贵心里窝火，以往燕王大哥在时，自己坐着轿子风风光光走进来；王爷不在家，自己做贼一般摸进来，还被几次盘问！当下学着狗剩儿哥的做派，大声道：“赶紧通报大公子，就说他三叔来了！”

兵士将信将疑，一面吩咐看住了他俩，一面派人去通报。

何富贵坐在凉亭上，冷得直打哆嗦，看见只穿一件单衣的鲤鱼，不禁道：“这都入冬了，你怎么穿这么少？能不咳嗽吗？”鲤鱼并不答话，抬抬下巴，示意有人来了。

一个小胖子急急忙忙走过来，连声赔礼，道：“三叔，三叔，侄儿朱高炽怠慢了！”何富贵刚才只是随口一说，万没想到这王府大公子真的如此客气，赶紧回礼道：“大公子可别如此，折煞何某了！”

大公子引着何富贵两人去了客厅，一面吩咐下人看茶。何富贵见他小小年纪，居然如此通情达理、老练成熟，显是燕王大哥调’教得当，看他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碗，亲自递给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赶紧起身接住，道：“大公子千万不要如此，何某绝不敢当啊！”

大公子一摆手，笑道：“父王跟我提起过几次，侄儿盼着叔叔前来。”

何富贵问起那天向王府求援一事，大公子道：“那天也是巧了，平素我们哥儿三个按照父王吩咐，极少出门，那天，我本来要去母妃哪里问安——母妃不在王府，临出门时听见几个兵士提起，说刚才有个伙计火急火燎说什么救人，什么狗剩儿家的王林杉，我一听就揪住他们问了个明白，赶紧带着亲兵就去了大通桥！”

何富贵起身，向大公子深施一礼，道：“我代二哥谢过大公子大恩！”大公子赶紧回礼，道：“父王亲口言道，说与二位叔叔乃是结拜兄弟，侄儿理当如此，不敢受拜。”

两人客气一番，再次落座。何富贵又想起长生，不禁问道：“那个屠户长生……”大公子不住摇头道：“说来也是怪了，那天我带亲兵到了王家，看见长生躺在地上不住喊叫，别的地痞流氓正要生事，我便命人将他们都带到王府了，还派大夫给那个长生治伤，不过他……大夫说他要害受伤严重，已经无法恢复了。”

何富贵奇道：“你说他……被阉了？”大公子面露尴尬，道：“侄儿也不大懂，只是听大夫说他治好了也就是个太监了，至于是不是什么阉了却不知道。”

何富贵心里揣测当时的情景，一定是苏炳华一世孤苦，身为石女，男女之事最是痛处，最看不得男子欺负女子，出手之时用长绳打了长生要害，致使他再无男性功能。

何富贵虽然心里仍有疑虑，但终是十分高兴，便道：“我怎么听说他和二公子玩得挺好？”

大公子摇头道：“所以侄儿才觉得怪了，我二弟朱高煦脾气顽劣，任性胡为，平日的下人、兵士谁都怕他，可是偏偏见了这个面相粗陋的长生，玩得却是极为开心，尤其是玩起蛐蛐儿，简直废寝忘食！实在……唉！”

何富贵提醒道：“这个长生心术不正，还请大公子时时提防才好。”大公子拱手道：“侄儿理会的。”

何富贵指指外面，道：“现如今燕王大哥远在京师，王府又被这般围住，大公子有何计较？”大公子表情郑重，缓缓道：“国家大事，自然轮不到我等多嘴，父王要做什么，孩儿跟从便是。”

何富贵心里佩服，便道：“大公子少年老成，何某佩服得紧，愿效犬马之劳，以报燕王大哥知遇之恩！”大公子急忙起身还礼。

何富贵打发鲤鱼去告诉小五等人，不必再等他，自行回去禀报老爷。

大公子带同副将给何富贵介绍了王府外朝廷官兵的大致情况：这些官兵分为两路，前门左近都是北平布政使张昺的人，后门左近却是都指挥使谢贵的人。围困王府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每次的派出人员都不尽相同。另外，燕王妃徐丽慧现在通州。

何富贵沉吟道：“我听大哥讲过，张昺和谢贵本就是小皇帝调来的，还有个都指挥使张信却是大哥提拔的，对不对？”

大公子摇头道：“这个侄儿就不清楚了。”何富贵缓缓道：“朝廷官兵公然围困王府，却又没有进府抓人，无非是燕王在京师并无异状，北平与京师，只要有一方动手，另一方就会跟着动手。”

大公子道：“母亲传来的密信里也是这样说，照三叔的意思，咱们还是按兵不动了？”何富贵摇头道：“按兵不动其实就是坐以待毙，万一京师有变，这边就会立即下手，王府的这些亲兵绝不是官兵的对手，这样，设法转告燕王妃，将通州屯兵悉数派出，秘密围住王府外官兵，同时秘密围困布政使府和都指挥使府，只要他们稍有异动，不必急着营救我们，拿下张昺和谢贵等人，官兵就不敢怎么样！”